散文 ‖守住年味
一
回老家的第二天是小年。
小年是北方朋友说的,但小年所表达的意味同样是滇西北老家年味的一种。老家人的白族语里不说小年,只牢牢记住过年前要选一个日子来扫尘。北方朋友的小年是指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但我们显然不止这一天,也不具体指哪一个日子,只说腊月二十三四开始,要抽一天日子扫干净房檐屋角的尘埃。母亲说灶王爷把我们一年以来的言行清清楚楚记载在房檐上,年底要到到天庭上报,那些房檐屋角和墙壁天花板上的蛛网尘垢就是他的一本本记事簿,记录着我们不规范的言语行径,把它们清扫干净,灶王爷就记不住我们说过多少不妥当的言语,做过多少不理智的事情,上天不怪罪,我们就能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健康、顺顺利利。
母亲扫尘,总是带着斗笠,她用一根长竹竿绑上老家特有的竹扫把(有时候干脆从门外砍一根竹子,把中下部分削平滑,用顶端部分)去扫高高的房檐椽子。大概是人人都有不规范的言行,又或者是母亲不希望上天知道我们一年中到底犯了多少小错,到底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她做起这些事总是很利索,唰唰唰唰就把炊烟熏在房屋上那些墨一样的尘埃蛛网扫去,再一点点把楼上楼下彻底清扫,老家房屋多,通常是一天半天下来,她才把家里家外打扫清爽,那是个不轻松的活儿,仰着头扫的过程非常折磨人的脖子,但母亲总是很痛快惬意的样子。
母亲扫尘的同时,也扫走了光阴,时光在她的笤帚下悄然流逝,一年一年,送冬迎春,从容不迫。她老了不再扫尘的时候,我们就要每年扫尘了。
和母亲不一样的是,她坚守在老家的炊烟里,每天让炊烟在瓦楞中升起,心甘情愿,不离不弃,而我们常年在外,每年只回老家几次,过了年又匆匆离开。
母亲扫尘很少让我们参与,也很少跟我们讲一些有意义的解释,好像很肯定我们长大了自然会继承这一项她看起来很重要的大事,我们小时候就通常在一边边写作业边看她打扫。但我扫尘时候孩子们经常参与,她们小的时候,我不告诉她们灶王爷的事情,说要过春节了,咱们要把家里彻底打扫干净,让花木也和我们一起健康快乐过大年,她们有时递就过来一顶报纸叠的、画着小兔子的圆锥形帽子,还会忙前忙后参与清扫和给花木贴红纸条,让这项事情变得更加有趣。2016年小年,我忽然不如母亲自信了,逐渐脱离乡村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把扫尘当成一件大事。
扫尘,是年味的一种,更是一种健康的民俗。我们要扫去的不只是形式上的尘垢,更要扫去心里的尘埃,灶王爷的记事簿只是传说,让我们的言行经得起天地的检阅才是真理。若干年后我也会老去,希望他们这一代人会和我们一样自觉自愿去传承民俗,懂得这是一种文化并去尊重和传承。
二
过年,离不开说神佛。
我们提神佛,是指我们要去敬祭的寺庙,这些寺庙里有很多神佛,比如我们每年必去的一个叫分江神庙的寺庙里有城隍、本主、菩萨、财神、龙王、山神、土地等等数十尊神佛像,这些神佛在春节享有至高无上的尊贵,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去寺庙里举行一些敬祭仪式活动,杀鸡,煮肉,然后加上干果、水果、饴糖……一一敬过神佛后就在寺庙里(或周围)大吃大喝。
这是在我们心底根深蒂固的一种年味。
我对神佛有很重的敬畏之心。神佛在我的心里是惩恶扬善、拯救人类、解人困苦的仁爱之士,现实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仁爱之士,我同样把他们当成神佛一样去敬爱。和很多母亲一样,每一年去寺庙敬神,我都在心里向神佛提一些祈求和愿望,希望神佛保佑我的亲友孩子安康顺意,希望风调雨顺大地幸福,然后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然后我开始矛盾和纠结,一年年过去,我越来越觉得我的愿望很好,但我的方式一天天离谱,在我和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的所谓虔诚中,污水飘油,鸡毛满地,塑料片飘肆意飞舞,香雾常常熏得人流泪不止……尤其是一座长满青松的山坡上满是塑料袋、饮料瓶和鸡毛,让人无法在青翠的松涛中呼吸道清新空气时,我在神佛前提出了文明祭祀的祈求。污染环境是种罪过,我已经看到了一群群祭祀者的烦躁、勉强和急功近利,祈愿能考取功名的学子们一边在孔庙前烧香,一边把塑料袋扔向旁边的山坡……这已经违背了祭祀的初衷,我不希望这种罪过越犯越大,就在这个春节简化了一些形式,在家里做好祭祀物品,再背到寺庙里虔诚敬祭。
事实上,拜佛祭祀是很多地方过年的活动之一,祭祀的意义在于尊重民俗文化和自省自律,我的家乡也完全可以创造出一种干净清爽的祭祀环境,让我们自己和子孙后代在其中了解我们的本主和城隍,了解我们的历史和文化,并懂得尊重和敬畏。
我始终相信,虔诚加文明,才把年味传承得更好。
我期待一种新的改变。
三
汤圆、粉蒸鱼、猪头猪尾……每一年春节,我们都极尽全力要吃尽这些象征着圆满、富余、始终、长久等等意义的菜蔬佳肴。癸巳年,甲午年,乙未年,旧的一年刚送别,马上又进入新的一年。梅树在一次次的花开花谢中变粗变老,人也在这一年年送旧迎新中长大和老去。丙申年,老父亲的人生走过了七十二个春秋,大姐要在大年初四约请亲朋好友去本主庙磕头祈福,女儿也穿上了绣有“踩小人”字样的红袜子。在老家,过完年,到了本命年的人们都要做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事情,或拜佛祈福,或捐修庙宇,或修桥补路,希望通过做一些善事化解本命年可能带来的种种不顺。
老父亲年年春节去本主庙祭拜,但他一直不信能“通灵”的神婆,他比较注重具有现实意义的事情,他相信修桥补路能惠及别人,根本不认为为不可为之事的人通过做一些祭祀活动就能万事大吉。大姐很尊重习俗,深信跟她去本主庙磕头吃饭的亲人越多就越能化解她本命年可能遇到的不顺,甚至希望我们不要值班也要跟她去祭神。相对于四十八岁,女儿二十四岁和父亲七十二岁的本命年并不是个事,我不知道家乡人如何推理,在他们心中,男人三十六岁和女人四十八的本命年才显得重要,他们甚至于忽略了本命年的年份所在,认定“三十六”和“四十九”这两个数据,觉得这是人生中的重大“关卡”,在男人本命年之前一年春节就大张旗鼓去寺庙举行盛大祭拜仪式了。这很多时候让我不得其解,从虚岁来说,女人四十九岁真的是本命年,但男人的“三十六”实际才三十五,不到属相年,并不是真正的本命年,这种活动的意义在于解除人们心里的障碍。
家乡人对本命年的重视程度从一定意义上彰显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程度,从科学上来说,女人到了四十八岁就进入更年期,身体机能发生变化,如果不调节心理和加强锻炼,很容易滋生病变,真的是人生的一道“关卡”。但男人不存在这种生理变化,按常理来说,男人到了三十五六岁,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人生较为奔波的时段,事业和家庭的顺与不顺都会体现在这个时间段,在失意或得意的情况下,人容易冲动,难免会有不稳妥之举,稍有不慎便出现难以收拾之局面,这就是人们认为这个年龄段祸端多的原因,这么看,还真的算道“关卡”。
过年也是新春,不仅是本命年,在家乡,人人都在这个时日做一些总结和打算。“凡事要忍,谨言慎行。”在家乡人的劝诫之言上,我给女儿,也给自己加上了“认真工作,与人为善”八个字。对于这种特殊的年味,我想守住为人行事的基本底线,才能守得住它。
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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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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