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馆
今年春天,我到刘公馆访问过两次。朋友引荐,益阳城里有处刘公馆,属于文物级名居,好奇心使然作了初次访问。觉出有些意思,古而旧,然后凭此泛起些意味。意犹未尽,于是作了再次访问,并拍些照片回来。想着那样一个旧迹,是可以写些文字纪念的。好长时间过去,我是没能写一个字出来,真有些愧意的,仿佛会见过一久违的朋友,答应着给他写些文字,终至食言竟是半字未成。现在我只想因为刘公馆说几句心里想说的话。
这是一出好几进的砖木建筑。据说抗日战争中遭遇火灾,烧毁了前面的建筑。现在的大门仅是几条斧斫整齐的石条搭建,无任何雕饰,青砖垒墙,随意简陋,似乎真有战乱中的匆忙。走进去却见全为木头建造的厅堂,堂皇宽敞。站在残缺空荡的厅堂是可以想见当年在这里是要设有太师椅、红木雕花条几的,中堂大概是挂有正书或秦篆的联语如“高堂日永 绮阁春生”,书文飘香,高朋满坐,谈叙雅致。厅堂外设造天井,进进都设,且进进不雷同。自然整座建筑结构匠心独具,雕梁画栋,斗拱挑檐,精巧华丽。进进之间用青砖砌墙隔开,很巧妙做了防火,走进去每每别有洞天之感。往里面去,发见有些暗黑杂乱的屋里竟还栖居着几家居民,柴米油盐,烟熏火燎的生活,虽然离此不远就是人声鼎沸的闹市,这里却有隔世的安静,远远隔离城市文明,成为避世的秦人。他们对于我的访问几分好奇不解。我在他们有点疑惑的目光下,站在天井仰望一方天空,耳畔竟似有衣袂索索、环佩声声入耳,是古人并未走远,还是稍不小心打开了岁月的某个录音键?小小心心脚步轻轻从里面绕出来,伫立流经门前的资江堤坝,俯瞰整座建筑,斑驳粉墙夹护起伏的黛瓦屋顶,破败,伤残,尘埃厚积,一时才知岁月已然深深,尘世无情,仿如长梦里醒来旧屋主人己远远出走,惟其身后留其居所。流日远去,人居的地方是留下来了,时间过往的洗礼让旧物泛出光泽,出示古意,吐些芳香。可是,当我再次踏入建筑,目睹那些修补维护而生硬砌进去的红泥砖、水泥块,惆怅的心一时变坏,以至悸痛,让我想到一位不负责任且蹩脚的医者所做的手术,一个古旧已是生生毁掉,正像蹩脚医者施救不法活活至人死地!我对建筑不懂,但我知道在现今完全由水泥钢筋建筑统治着的城市一个古迹且有些艺术价值的木构建筑意味着什么,它传承的是什么。传说刘公馆还与益阳一位古人有关,这就是明朝嘉靖年间在益阳做过知县的刘激。这位川人嘉靖二十九年来益阳任知县期间主持再次扩城,城市逐渐西延。当时有益阳本地刘姓者亦在此置地建房,刘激多次来刘姓建房工地察看指导,由于彼此有同宗共祖的渊源,刘姓宅第遂自名刘公馆。未曾考证,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公馆是一个古建筑,它可以不动声色生动权威并以具象述说益阳城的历史存在。
这让我想起今年早些时候接待着一位外省朋友,朋友因益阳古旧而来,想着看看城市背后的历史。这让我们犯难,看什么,什么可以是千年城邑的见证?有几处可稍稍证明,譬如龙兴镇古民宅中的几条小巷,但也岌岌可危的去处啊。最后我们陪着去周立波故居,此一新建的纪念地,加之山水的美丽,不知是不是稍让远方的朋友记着益阳,但显然,先生对于益阳的“古”是深疑在心的。
我们是曾经济困顿,刘公馆的修缮大都是钱不够多的结果,但是否,从始至终,我们把它当作文物宝贝,要好好保护,留予我们那些只能在高楼大厦可居的后代见识?我们的作为,与钱有关,也与钱无关。曾亲闻一位领导人说出如此的话:益阳有什么文史可以记载。以之所见,只有北京发生的事才是历史。错乎,大错矣。历史先是浪花朵朵,然后才见滚滚长河。何况我们是从旧的社会走过来,“旧的社会”并不是北京能独自解救解救的,那么中华民族的解放每一细微每一细节都是应该记着的历史,它们的集结使一部辉煌史诗耀眼璀璨,这就像文章的每个字都是为释义而生,能说哪字重要而哪字非也?同样对于那些旧迹旧物,对于长长的历史可以作些解读的,又何尝不是我们应该保护起来留与后人去欣赏去研读去反省自新的财富呢?我们不能交给我们的孩子空无惨白的历史,那是失职,甚至罪过。一个叫迈阿克尔.麦尔的人对中国人说:中国可以建造青藏公路、三峡大坝,甚至把人送上太空,但少了保护古建筑最伟大典范的意愿。一个外国人与我们不相干,但文化与他们相干,历史也他们相干。听到这样的疾呼,且由一个与我们不相干外国人说出来,我们情何以堪,又有何颜面向子孙交代,又何等的愧对祖先!
离开时,我问其中一居民,你们知道刘公馆原来的样子吗?他望我笑,那笑眼是纯净的,而后摇头,再摇头。
刘公馆,位于大码头办事处建新里社区,简陋的大门上方钉着一块小小门牌:聚庆街刘公馆。
2020年7月5日益阳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