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盐有味话云安13：记忆中的汤溪河·春

记忆中的汤溪河

王 明

楔子

(1)汤溪河从远山发源，集千万沟渠走江口过南溪从滴水寺那个方向而来，将云安场分为南北两岸，然后至津口下白水滩到土垒出硐村经小河口汇入长江。汤溪河是云安人的母亲河。给世世代代的云安人以不尽的恩泽。三峡工程拦江大埧的回水，让汤溪河，让云安场，成为了历史。

丁酉退休后的这年冬天，回到云安，想看离别多年的老屋，想看云安的山水，想看云安的故人。在演易台山包下寻找到了老屋的地基。没有断垣残壁，只剩脚下碎砖碎瓦，缝隙边长出的斯毛草一丛丛，大多高过人头。记忆中门前的那颗标志性的古老的黄桷树不复存在。我丁酉年出生在这里。呱呱坠地的时刻，听父母说，接生完后，开门已看得见黄桷树斜伸在门前枝头上的酸苗子。那时没有钟表，凭此就断定为寅时。记得找河对面“巫八字”算命报时辰，就把这话说出来，“巫八字”说，在新春凌晨破晓看得清楚黄桷树的枝叶，就是寅时了。站在老屋地基上，眺望天边的玄天宫还是旧时的轮廓。山脊逶迤如龙脊。龙头是玄天宫昂首向天，龙尾直拖下马卡口语录碑。对面宝珠山下的云安中学没有了。文昌宫作为文物已迁入南薰门。眼前一片汪洋。朔风瑟瑟，身边耐寒的野草随风起伏。远处，偶尔一打鱼船如一叶苇草在微微漾动。汤溪河已沉入水底。熬厂马卡口美人滩飞机洞蔡家桥沙嘴上石嘴上沙湾河埧柴弯儿河埧大码头紫荆桥斜张桥莲花桥都随汤溪河沉睡在了水底，也沉睡在了所有云安人的脑海。

演易台树林中的亭子边，有胡琴声，悠悠扬扬。熟悉的调子在空中隐隐约约。侧耳细听，原来是罗大佑《光阴的故事》的旋律。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涌上来那特别富有意味的歌词: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又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一)  汤溪河之春

(2)春天的汤溪河，河水很斯文，秀秀气气的。河水也很干净。河水从滴水寺那滩口一冒头，就一路欢歌向云安场奔来。春日迟迟，金灿灿的阳光耀人的眼，随河水在微波上跳跃。蔡家桥边的柳树开始绽起紫色的芽苞。莲花桥下染房外堡坎边，那棵根系发达把堡坎都胀裂了的黄角树，斜伸在汤溪河上的枝丫随风袅袅，把酸苗子的红衣褪下，淡紫浅红的叶芽撒落在汤溪河水面上，芽瓣静静地打着旋儿，随水漂游。鹅儿黄的柳条轻轻摆动。没多久，春风把汤溪河边所有的树叶都吹绿了。马卡口沟里的水流入汤溪河里，河边的浅水处，有几粒墨绿色胖胖的蝌蚪在摇曳。有几个半大的小孩用手掌捧住了在河边不懂事的鱼苗，把它往一个墨水瓶里装。细看墨水瓶里真有一两尾如麦子粒儿一样大小的麻鱼子在游动。小孩举瓶，想让人表扬。鼻涕挂在唇边，脸上绽开笑容。马卡口对岸的河边，沙嘴上下来的沙湾，津口边的河埧，都有人在放风筝。半大的孩子居多。也有父亲带着儿子或女儿的。单独放风筝的女生很少，偶尔看见，也是哥哥带着妹妹，十四、五岁的少年，青葱可人，玉雪可恋。无风之时，人们在跑动中呼唤着风，风筝在身后打着圈，汤溪河畔的孩子口中的术语，称这种情况，叫“挽(wa)银子”。或跟着跑动的节奏，风筝往上一冲一冲地，尾却垂着。但，跑着跑着，风就被逗来了。春风的浮力把纸鸢尽力地扯上高空，紧握在手中的线拔子上的线已放完。风筝的尾巴在天空中韵味深长地飘拂。线拉在手里紧崩崩的。心儿在风筝上，在风筝的尾上。放学后从云安中学出来，右手边就是菜场，春天的油菜花开的花扑扑的。蜜蜂嗡嗡响，粘在花蕊上，脚尖上沾了些许的花粉。沿路出去，直到汤溪河边。美人滩浪花轻盈，时不时有运煤的木船顺流而下，船头跃进滩口，前边那长长的艄昂着，同样是长长的舵在后边却伸进水里，校正着航向。一眨眼功夫，木船从美人滩就放到石嘴上。到猪儿河埧平缓下来，前边翘起的艄也落下来，前后艄舵合力，船就泊在了岸边。船舷搭上跳板，等待起坡社的人来把船仓的煤挑进云安盐厂临河的煤仓里。

(3)春天河水透明干净，那时很少听见说自来水，靠近河边的居民都从河里挑水吃。水巷子的石板路多半是湿漉漉的。水从水桶沿随挑水人的步子的抖动或换肩时洒出来滴在路上。虽然比较专业的挑水者会在桶的水面放一丝瓜南瓜叶子，或一个十字架的蔑片以防水荡出来。住在演易台下居委会旁花椒埧的人，一般是从万天宫门口的水井挑水吃。有时也下到作坊沟里的水井去挑。例外时就下到蔡家桥飞机洞外边的汤溪河里去挑。万天宫门口水井的水甜，水量大，冬天也不干涸。后来三校(小学)修葺时，用石槽作暗渠将井底浸水向外延伸至校门口的梯子边，且用石料砌了一长方形的水井，又加了盖。这比之原来的土井既美观又卫生。去万天宫基本上是平路，但挑水的人很多，排队，耗时长；作坊沟的水井在金瓜山根脚下，水小，从石缝里有小蚯蚓粗的一股细水流出。如遇天旱，水更小。但水冷冽。水质不错。用它泡茶，据说格外出味道。但自从传言水中有蚂蟥后，基本上就不去了。吃河水不排队也干净。去河里挑水尤其潇洒的是，站在河边的汲水石上，扁担不用离肩，右手提着桶梁，习惯性地把水桶在河面荡两下，再把水桶口摁进水里提起来，搁在石条上，反过身，左手重复右手的动作，腰一直，左边水桶离开水面的同时，右边水桶离开石面。吃井水就得用水瓢从井里把水舀到桶里。作坊沟井水枯时，还得跪在井口边，把瓢伸到井底去半瓢半瓢地舀。到河里挑水就是亏气力，全是上坡。好在长大后，用之不竭的气力，就没有把上坡看成难事。去井上挑水倒成了例外。后来上游的南溪化肥厂的修建，无意之中把云安场从汤溪河挑水吃的劳动者解放了。然后云安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自来水厂。自来水被迫安装进了千家万户。水巷子也成为了故事中的场地。因为鱼都不愿意吃被化肥厂的废水污染了的河水了。

(4)春天的汤溪河最美丽的画图是，少男少女和靓丽的媳妇儿们在上河埧洗衣服。汤溪河在滴水寺水面平静，而后有滩下至熬厂到马卡口形成回水沱。然后分开两支，一支下美人滩，从菜场的菜地根下流经石嘴上。另一支从飞机洞边把作坊沟的细流揽入，沿公路堡坎到石嘴上汇成一流。在高远的山上看，二流一圈像一张弓。公路边是弓背，河那边是弦。本来河水从滴水寺滩口冲洩下来，被山根的马卡口一挡，形成深潭。地势南高北低，大部分水量沿北边山脚走。云安中学那边形成拱背的沙滩。但深潭的回旋把水浪到对岸，在稍低处夺路而走。而木船行走为了节约成本，将美人滩的缺口淘深为河槽，成为航道。于是公路边为支流，水流婉延，且多深潭，尤以石嘴上面一点点董四包面壁根下为最，深不见底；对岸为主流，水流湍急，船行如箭。二流中间拱露出约一千米长三百米宽的枣仁形顺流狭长的鹅卵石滩。星期天或节假日的上午，洗衣服的人们，三三两两涉水到中间的石滩水边，寻一块平整点的石板儿当搓衣板，在上面搓衣服，或用棰棒反复拍打石板儿上待洗的衣裤。那时人们普遍穿的衣裤多是纯天然的棉或麻，经得起拍打。在搓洗或拍打下，蕴含在衣裤中的污浊混合着皂角、冰碱、肥皂水，洗粉液顺石板儿褪下，溶解在水中，随流水逝去。早春的太阳照在洗衣人的背上暖和和的。河水虽不刺骨，但依然还冷，没在水下的脚板儿冻的通红，手也如玉一般滋润。身子在洗衣的动作下却并不觉得冷。如运动量大，衣服多，洗的久，还会微微冒汗。如洗大件的被单，则要站立在水深一点的地方去抖洗。邻居的年轻的么妹和屋上坎下年长一点的大嫂，她们嘴里随洗衣时飘出的歌声或呢喃的小调，当是那时流行的歌或曲。咿咿呀呀，明暗断续，最是扇情。当上水或下水船来时，水被压迫，涌到河边上，把码在身边待洗的衣物漂起来，或把小物件如刷子皂角浪走，人们则彼此吆喝不断。这个时候，满河的花花绿绿的颜色和着嘻嘻哈哈的欢笑，就把汤溪河的春天搞闹热起来，其中所含有的情愫都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未完待续)

编辑熊道友 图张尚平 彭庆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