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的《画眼》（下）

我们接着介绍董其昌的《画眼》：

【原文】古人远矣。曹弗兴、吴道子，近世人耳。犹不复见一笔，况顾、陆之徒，其可得见之哉？是故论画当以目见者为准。若远指古人曰：“此顾也，此陆也。”不独欺人，实自欺耳。

【拓展】曹弗兴：一作曹不兴。三国吴画家。顾陆：顾恺之、陆探微。顾，东晋画家；陆，南朝宋画家。

【原文】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花果则赵昌、王友，花竹翎毛则徐熙、黄筌、崔顺之，马则韩干、李伯时，牛则厉、范二道士，仙佛则孙太古，神怪则石恪，猫犬则何尊师、周炤。

【拓展】赵昌：北宋剑南人，一作广汉人。王友：北宋汉州人。少隶本郡克宁军籍，州将每令赵昌画，则遣王服事供应，久之遂得赵昌写生法。画花卉尚设色。崔顺之：生平不详，各家画史亦不载。善花鸟。宋赵希鹄《洞天清录》谓崔顺之书姓名、名于天下，疑为崔白之后。韩干：唐画家。若写貌人物及佛像鬼神，尤工鞍马。李伯时：名公麟字伯时，北宋画家。善山水、人物、佛像及鞍马。说者谓其鞍马逾韩干。厉：厉归真，五代粱道士。工书画，善画山水、林木、禽兽，画牛如活。范：范子泯，宋逍士。赵希鹄《洞天清录》作范不泯，谓厉、范皆吴人。范工画牛及禽鸟。孙太古：名知微字太古，北宋眉州彭山人。师沙门令宗，善道释。石恪：五代宋初成都郫人，性不羁，善谈辩，滑稽玩世。工道释、鬼神、人物。意务新奇，人物诡形异状。何尊师：江南人，匿其姓氏。五代后梁居衡岳，往来苍梧五岭，入宋，人问其氏族年寿，但云何何；问其乡里，亦云何何：人因呼之为“何尊师”。工花石，专画猫。尽种种猫之形态。周炤：一作周照，宋熙宁画院祇候。作竹石、獃子，殊有生意。工画猫。

【原文】得此数家，已得奇妙，士大夫家或有收其妙迹者，价己千金矣。何事求太古之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

【原文】传称西蜀黄筌画，兼众体之妙，名走一时。而江南徐熙后出，作水墨画，神气若涌，别有生意。筌恐其轧己，稍有瑕疵。

【释义】若涌：谓如水奔涌。生意：意态。恐：恐怕；担心。轧：压倒；胜过。瑕疵：谓指摘毛病。

【拓展】筌学刁处竹石花雀，学滕昌祐花竹，学李胃昇山水松石、薛稷鹤、孙位龙水，资诸家之善。走：归也。归附。

【原文】至于张僧繇画，阎立本以为虚得名。固知古今相倾，不独文人尔尔。吾郡顾仲方、莫云卿二君，皆工山水画：仲方专门名家，盖已有岁年；云卿一出，而南北顿渐，遂分二宗。然云卿题仲方小景，目以神逸；乃仲方向余敛衽，云卿画不置。有如其以诗词标誊者，俯仰间见二君意气，可薄古人耳。

【释义】固：通故。因而，所以。相倾：相排挤。尔尔：如此。专门名家：专精于某一门学问、技艺而享盛名的人。岁年：岁月；时光。顿渐：佛教语。顿悟、渐悟或顿教、渐教的并称。二宗指如佛教禅宗的南北二宗。题：评价。目：称也。神逸：神奇超逸。乃：连词。而。敛衽：整饬衣襟，表不恭敬。不置：犹不舍。不止。不停止，不忍离开。标誉：标榜；夸耀。俯仰：犹一举一动。可薄：可以轻视或鄙薄。

【拓展】张僧繇：南朝梁画家，与顾、陆齐名。阎立本：唐代画家。道释、人物、故事、写真及鞍马，无一不精。

【原文】此卷余以丁酉六月得于长安，卷有文寿承题，董北苑字失其半，不知何图也。既展之，即定为《潇湘图》。盖《宣和画谱》所载，而以选诗为境。所谓“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耳忆余丙申，持节长沙，行潇湘道中，秉葭渔网，汀洲丛木，茅庵樵径，晴峦远堤，一一如此图，令人不动步而重作湘江之客。

【释义】丁酉：万历二十五年。时董氏四十三岁矣。张乐：置乐；奏乐。丙申：万历二十四年。持节：古时使臣奉命出行，必持符节以为凭证。

【拓展】文寿承：名彭字寿承，文徵明长。工书画。篆刻为世所宗，墨竹直入湖州之室。帝子：指娥皇、女英。传说为尧之女。两诗选自南朝齐谢朓《新亭渚别范零陵》一诗。

【原文】昔人乃有以画为假山水，而以山水为真画者，何颠倒见也。董源画世如星凤，此卷尤希古荒率，僧巨然于此还丹，梅道人尝其一脔者，余何幸得卧游其间耶？

【释义】星凤：景星和凤凰。比喻罕见珍奇或珍奇之物。希古：稀疏古朴。。一脔：一块切成方形的肉。

【拓展】还丹：道家合九转丹与米砂再次提炼而成的仙丹。自称服后即可成仙。亦谓炼就这种仙丹而得成仙。比喻巨然学此而成名也。梅道人：吴镇其号也

【原文】宋赵千里《设色桃源图卷》，昔在庚寅，见之都下。后为新都吴太学所购，余无十五城之偿，唯有心艳。及观此仇英临本，精工之极，真千里后身，虽文太史悉力为之，未必能胜，语曰“巧者不过习者之门”，信矣。

【释义】设色：着色；敷彩。庚寅：万历十八年。都下：京都。偿：补偿；抵偿。心艳：羡慕。悉力：尽力，全力。能胜：能够胜过。语：俗语。巧：机巧，灵巧。习：熟悉；通晓。

【拓展】赵千里南宋画家。名伯驹，宗室，太祖七世孙，伯驌之兄。

【原文】余后休承六十三年，而余获观于东郡王长公所。每观唐人山水，皴法皆如铁线，至于画人物亦如之。此秘自余逗漏，从无拈出者，休承虽解画，不解参此用笔法也。长公具眼，又多蓄唐宋迹，以余为何如？

【释义】后：晚，迟。跌线：指纤细而刚劲的线条。画人物衣纹，线条如铁丝环弯，圆中含方，柔中见刚，如锥镂石面。知之：依照采用。逗漏：透露。具眼：谓有识别事物的眼力。蓄：收藏。迹；业绩，事绩。指画，画迹。

【拓展】休承：文嘉字也，文徵明仲子。能诗工书精山水。王长公：不详其人。

【原文】米元晖作《潇湘白云图》，自题云：“夜雨初霁，晓云欲出，其状若此。”此卷余从项晦伯购之，携以自随。至洞庭湖舟次，斜阳篷底，一望空阔，长天云物，怪怪奇奇，一幅米家戏墨也。自此每将暮辄卷帘看画卷，觉所将卷为剩物矣。湘江上奇云大似郭河阳雪山，其平展沙脚，与墨渖淋漓，乃似米家父子耳。古人语“郭熙画石如雲”，不虚也。

【释义】随：跟随在自已身边。舟次：行船途中，船上。斜阳：傍晚西斜的太阳。篷底：船篷之下。指船舱。长天：辽阔的天空。云物：云气；云彩。怪怪奇奇：怪异奇特。将卷：携带的画卷。剩物：多馀之物。平展：平坦宽阔。墨渖：墨汁。

【原文】米元晖又作《海岳庵图》，谓于潇湘得画境，其次则京口诸山，与湘江差类，今《海岳图》亦在行笈中。元晖未尝以洞庭、北固之江山为胜，而以其云物为盛，所谓“天闲万马皆吾师也”。但不知云物何以独于两地可以入画？

【释义】差类：略微相似。行笈：出行时所带的书箱。

【原文】或以江上诸石山所凭空阔，四天无遮，得穷其朝朝暮暮之变态耳。此非静心者何由深解？故论书者曰：“一须人品高。”岂非品高则闲静，无他好萦故耶？（此据《画论丛刊》本）

【释义】静心：谓使心灵安定宁静；安定心神。何由：怎能。深解：深刻理解。岂非：反诘用词。难道不是。则：连词。而也。闲静；安闲宁静。萦：牵缠；牵桂。惜墨如金：极言不轻易下笔。

文中图片选自王鉴的《仿古山水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