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传说还是历史 ——关于夏禹与重庆涂山之考析
说明:昨天又看到有人说南岸涂山的文章,硬要说大禹和涂山氏的故事就发生在重庆。其实,史学界至今都还不敢肯定大禹和所谓夏朝是否存在,更不用说夏朝建在四川汶川了,大禹在重庆治水之类了,还是不要把传说当历史吧!此文写于20多年前,从生产力角度论证大禹与重庆完全无关,期待有朋友看后来与我争议。
重庆南岸有涂山,并有涂洞、涂村、呼归石、诞(弹)子石等遗迹,还有大禹娶涂山氏、三过家门而不入、大禹变黑熊挖开铜锣峡等传说。不少重庆人就以为重庆真的是涂山氏的故乡,大禹治水也就真的在重庆。甚至一些历史学家也作如此观,例如著名地方史专家邓少琴先生就这样认为(见邓少琴《巴蜀史稿》,重庆地方史资料组,1986)。我认为,这是把传说当作了历史。
其实,涂山的名称和夏禹娶涂山氏的传说,几乎遍及全国,并非重庆所独。仅涂山就有多处,如河南嵩县,如安徽巢县和当涂,如浙江会稽(绍兴),如四川汶川等。大禹作为夏朝开国之君,建功立业,特别是在疏浚河道、治理洪水方面的功勋,应是可信的。大禹娶涂山氏,大禹所属的有熊氏与涂山氏建立部落联盟,也是有极大可能性。但是,在生产力还极端落后,主要还是使用石器,而青铜器才刚刚出现的夏禹时代,其足迹要遍及中国的东西南北,显然是不可能的。可以肯定地说,夏禹没有到过重庆,更不会在重庆娶妻生子,涂山等遗迹仅是后人的附会而已。
这样说的原因如下:
其一,四川和重庆从未进入过夏朝的版图,甚至夏朝的势力范围也未达到过大巴山以南、三峡以西。夏朝作为中华第一个统一的奴隶制国家,其地域并非如今人们想象的那样广阔,只存在于“中原”,也就是河南、河北南部、山西南部、陕西东部、湖北北部、山东西部一带。涂山氏只可能住在与有熊氏(禹属有熊氏)相距不远的地方,至少应在夏朝版图或势力范围之内,而不可能远在重庆附近。重庆与“中原”,北有秦岭大巴山之隔,东有长江三峡之险,夏朝要把重庆纳入到它的版图或势力范围中,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与其如此,它还不如向北、向东、向南、向西扩张,何必要费力费神扩张到重庆来?况且,扩张到重庆来,重庆那时尚属蛮荒之地,人口称少、物产不丰,很可能是得不偿失的。大禹作为夏朝开国王君,一开始,其版图或势力范围肯定不会很大,其扩张也只能是先近后远、先易后难。重庆怎么可能在其开国时就成为其版图或势力范围内呢?更不用说大禹治水是在其建立夏朝之前,娶涂山氏也是在其建立夏朝之前了。
其二,据考古发现,在巴人来渝之前,重庆及四川东部都还处于氏族分立的原始社会末期,不仅人口稀少,而且分布仅限于沿江各台地阶地。在这种情况下,要动员大量人力来疏浚河道,似乎不可能。巴人来渝是在商朝,武丁命妇好“伐巴”,巴人被迫从清江流域(湖北西部)先退入长江夔巫一带,然后又被逼逐渐西迁。周武王灭商后,封姬姓族人于巴国,称为巴子,才建都江州(重庆)。那时,离大禹建立夏国已经有近几百年之久。巴人来渝时,重庆及四川东部已有“濮、(宗贝)、苴、共、奴、(犭襄)、夷、蜓之蛮”(《华阳国志·巴志》),但这些氏族的发展水平都相当低,他们可能早已成为巴人的附属,也可能就是巴人的分支。据著名历史学家童恩正研究,在殷周之际,包括上重庆土著在内的巴族,其经济仍然以渔猎畜牧为主。直到秦统一巴蜀以前,即公元316年以前,巴国的生产水平仍然停留在铜器时代,尚无铁器出现(见童恩正《古代的巴蜀》。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如此低下的生产力,怎能去治水?况且所治的不是平原地区的“水”,而是峡谷地区的“水”。峡谷多石,要疏浚河道,就不能不破石。使用石器、木器,或者加上一点青铜器,怎能破石?
其三,重庆地处峡谷地区,不需要大规模疏浚河道。四川除成都平原外,均是山区丘陵。山区丘陵和峡谷地区,其河道稳定,河岸与河床之间相对高度较高。即使涨大水,人可以向山上后撤,人为疏浚河道并非必要。解放后,政府也治理过川江河道,炸礁石,疏险滩,但主要是为了水上航运。夏禹治水,不是为了,或主要不是为了水上航运,而是为了减轻洪水灾害。四川和重庆都有洪灾,但一是洪灾来得快去得快,一般不会超过三五天;二是遭受洪灾的主要是沿江两岸的低洼地带,其影响与平原地区不能相比;三是即使大力疏浚河道,也难以避免甚至难以减轻洪灾的损害。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动员大量人力、物力去疏浚河道,在远古时候,无异于无事找事干。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四川(成都平原除外)和重庆都不存在疏浚河道的问题,夏禹来四川来重庆治水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
其四,如果说大禹生于蜀,娶涂山氏于重庆,那么夏朝就应当在四川立国,可这与历史记载和考古结果均相悖。如果大禹生于中原,他又何苦跑这么远来娶妻呢?大禹娶涂山氏不是简单的个人婚姻,更不是现代人想象的因爱情而结合,实际上反映了有熊氏与涂山氏两个部落的结盟关系。古代部落结盟,往往是为了抵御共同的敌人。如果涂山氏在重庆,有熊氏在中原,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吗?即使有,相互之间要配合要共同作战,离这么远,且又有高山险水所阻,又能够相互呼应吗?春秋战国时期,有所谓的“远交近攻”策略。但那是在交通相对方便的中原才可能实施的。此前一千七八百年的夏朝初创时期,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为什么重庆会有涂山之名呢?
重庆涂山之名起于何时,已不可考。《华阳国志》系晋人所著,其中即有涂山的记载:“今江州涂山是也。”白居易任忠州(忠县)刺史时,曾到重庆,游过涂山,有诗《涂山寺独游》可证:“野径行无伴,僧房宿有期。涂山来寺熟,唯有马蹄知。”可以推测,重庆涂山的得名应比晋更早,很可能在巴人建都江州时就有了。但不管怎么说,涂山的得名是根据传说来的。笔者认为,可能是因巴人与夏关系密切,所以才有这样的传说。
重庆博物馆董其祥先生认为,四川地区有关夏禹的传说,应是川西“禹生石组”故事的延长(见董其祥《巴史新考》,重庆出版社1983,下同)。《山海经·海内经》说,巴人是太暤氏(即伏羲)的后代。《华阳国志·巴志》则认为巴人是黄帝的后代。究竟是谁的后代无关紧要,但巴人系华夏族的一支则是可以肯定的。目前有关巴人最早的记载是殷商甲骨文中有关武丁伐巴的卜辞。据学者考证,巴人最早居住地是在武落钟离山,一般都认为武落钟离山在今湖北西南部长阳县境内,但也有学者认为在今河南西南部的南阳盆地内(或者巴人的势力曾经发展到南阳盆地)。顾颉刚就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将巴置于汉水、丹江之间,楚邓之南,榖城之北。
董其祥先生认为,巴人与古越人在古代历史上具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并且在早期都以江汉流域为活动中心。巴、越是否有同源共祖的关系,董先生认为:“这个问题很大,材料不足,不能作结论。”一般认为,涂山氏属于古越人。即使巴人与古越人并非同源共祖,但从其关系密切这一点来论,巴人与涂山氏也可能有某种联系。涂山氏的居住地离夏禹的有夏族相距不远,比邻而居。涂山氏与夏禹结盟后,一部分越人很可能便将自己作为夏族的一支,依附于夏。而作为与古越人关系密切的巴人,受依附于夏族的古越人的影响,也就可能把夏禹和涂山氏都作为自己的偶像加以崇拜。这种民族心理一直持续下来。当巴人迁移来渝之后,在江州(重庆)建都,这种心理就投射于山川景物,就有了涂山之名和涂山的传说。巴国后来虽然被秦所灭,但巴人及被巴人同化的土著人却留了下来,涂山的传说也就世代相传。
涂山与重庆市区隔江相望,风景秀丽,山上又有涂山寺,登山可俯看山城,早已成重庆人休闲度假、踏春旅游的好去处。若读者有兴趣,不妨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