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 | 王家华

作者

真  假

王家华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红楼梦》

一

吴亮不仅天资聪颖、外表帅气，而且虚心好学、上进心强，可是他总觉得上天不公、命运不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穿梭于林间的小鸟，纵有鸿鹄之志，却难以展翅翱翔。自大学毕业后便一直在桃源县政府办公室任秘书，近十年的青春岁月转瞬即逝，三十多岁的他仍然原地踏步、一事无成。妻子任萍原是该县供销社的一名统计员，看上去好似出水的芙蓉，眉清目秀，冰清玉洁，衣着简朴，为人低调，高考落榜后便进了企业工作，不幸的是现在正值企业改制，面临下岗，两个双胞胎儿子即将进入中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一天，吴秘书看见汪县长满面春风，醉意朦胧地踱进了县长办公室，便急忙将自己苦心经营一连熬了几个通宵才执笔完成的《政府工作报告》专稿双手递到了汪县长的面前。本指望能得到县长大人的几句夸奖和安慰，没想到汪县长却态度冷淡，只见他眯着眼睛简单的翻阅起“报告”，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其中的几个标题，便随手将它扔到了偌大的办公桌上。

“老调重弹，没有新意，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个报告很重要。年轻人，要对领导负责，要对政府负责，要看到缺点和不足是次要的，成绩才是主要的嘛，不要搞得头重脚轻。——得了，你把它先拿回去吧！”汪县长说完，不屑一顾地指了指桌上的“报告”。

“是！感谢汪县长的关心和指教。”吴亮的心里虽然窝的慌，可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显得格外谦恭。

晚上，吴亮独自来到一家偏僻的酒吧，关掉手机后，点了几道小菜，便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他想借此忘记所有的郁闷和烦恼，从而得到一种精神的解脱。

“想我吴亮，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吴亮自小父母双亡，是爷爷将他一手带大，借钱供他读书。大学毕业后，他凭着自己超强的实力进了政府机关。本想让爷爷享享清福，安度晚年，可老天不睁眼，爷爷终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由于家境的贫寒，吴亮有些妄自菲薄，一再降低自己的择偶标准，后来竟与供销社一位老职工的女儿，也是自己高中时期的同学任萍确立了恋爱关系，并结婚生子。虽然小两口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在吴亮的眼里，任萍美丽大方，心地善良，是一位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贤妻良母，一家人的生活平平淡淡，苦中有乐。

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吴亮受县计生委的邀请，对全县计生干部定期举办了主题为《新时期的“三农”问题与优生优育》的专题讲座。深入浅出的讲解，富有说服力的论辩，充分展示了这位大学高材生的知识和才华，赢得了与会人员的高度评价，更让吴亮意想不到的是与会期间，通过与部分学员的简单接触和交往，他已得到了时任县农业局局长汪佩福的千金汪娇小姐的一片芳心。

汪娇是县计生委的一名宣传干事，她性格外向、胆大活泼，总是找机会主动接近吴亮，并一再向他表明爱意。

“你是一个被埋没的人才，我会帮你实现自己的价值，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们真是相见恨晚，不过老天让我发现了你，我就不会放过。”

“我现在是非你吴亮不嫁，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我等你，一直等下去，哪怕是过'独身主义’。”

然而不管汪娇采取怎样的攻势，吴亮始终坐怀不乱，毫不动心。看着汪娇丰满得过于肥胖的身体，厚厚的嘴唇里长着虎妞般的大牙，长长的马脸上闪动着一双多情的大眼，吴亮觉得虽然汪娇心直口快，温柔多情，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妻子的美貌。不过她对自己倒是一片真心，毫不掩饰，如果能和她结合，倒是找到了靠山，前程一定灿烂。有几位混得不错的同学，谁不是背靠大树谋得一官半职而春风得意，而自己至今仍是原地踏步、停滞不前，好不容易托人将当营业员的妻子调到办公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下岗的困境。     吴亮虽然没有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当年追随自己的汪娇，现在早已当上县计生委的副主任，像她当初所发誓的那样依然过着单身生活，已是三十出头的老处女了。而她的父亲——原农业局的汪局长，在九八年那场特大洪涝灾害中，带领群众日夜奋战，严防死守，终于战胜了洪魔，保住了险情最为严重的桃源长江大堤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被党中央、国务院列为“全国抗洪英雄”、“全国十大杰出标兵”，并成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于是很快被提拔为县委常委、主管农业的副县长，随着全县农业生产的连年丰收以及全县农民收入的大幅度提高，进而又连任了两届桃源县县长。全县上下经他提拔任用的干部不计其数，早已成为本县叱咤风云的头面人物，就连外地调来的县委书记也让他三分。可是吴亮觉得，汪县长不但没有提拔自己的意思，甚至还处处与自己为难。难道他也认为是自己耽误了女儿汪娇的青春，如果自己真的与汪娇结合，情况又将怎样呢？吴亮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心里憋得慌，不知不觉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想入非非。酒吧里只剩下了他一位顾客。

“服务员，快拿……拿酒来！”他扶着桌子，肚里的东西差点吐了出来。

“先生，结账回家吧！你已经醉了。”服务员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将进酒，杯莫停……天生我材必有用……与尔同销万古愁……”吴亮有些飘飘然了。

等到吴亮踉踉跄跄地摸到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两个孩子早已入睡，可桌上的饭菜扔散发着热气，这时妻子焦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怎么醉成这样?打你的手机老是不通，孩子已经睡了，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吃饭呢！”妻子嗔怪道：“瞧你的身上，脏死了，——等我打盆水来。”

妻子一边帮他清洗，一边口中埋怨：“酒多伤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唉！今天单位宣布下岗了，待在家里没有班上真的很寂寞，再说你一个人的工资又怎么够用呢？”

“任萍，我没有醉，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心里比你更苦。结婚这么些年来，确实让你受苦了，——你看看，这像个什么家？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更不用说汽车楼房了！再看看我身边的人，升的升，调的调，个个神通广大。现在你又下岗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无能，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别人能得到的，我吴亮也一定要得到！”

“小亮，别这样了，是我对不住你，我拖累了你。”妻子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我明年就三十五啦！再不动一动就没有机会了，可我找谁才能动得了呢？”吴亮痛苦地沉思着，“任萍，要不我们离婚吧？” 想起本科室的“朱哥”，人称“小诸葛”，为人精明，办事灵活。尽管平时好折腾，可生活还是过得挺滋润，离婚一年后又很快与老婆复婚，不但婚姻没有破裂，还顺利地办了房贷换了新居，原来他是玩“假离婚”的游戏。

“小亮，千万别这样，我愿意吃苦，我明天就去找事做。”妻子张大眼睛哀求道。

“离婚，——假离婚！所有家当和孩子都归你，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你们过得幸福。”吴亮态度坚决地说道。

这时吴亮的醉意已经醒了大半，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但任萍还是有些不放心。“即使这样，但谁又能保证你以后不变心呢？”

吴亮见妻子已动心，便又信誓旦旦起来，“我吴亮若以后变心，便不得好死。”看着妻子疑惑的脸，他又说道：“要不，我给你写份保证书，白纸黑字，有据为凭。”

不容妻子分说，吴亮很快拿起纸笔将写好的《保证书》递给了妻子。

 

保   证   书

我同意与妻子任萍协议离婚，所有家当和孩子暂归妻子所有，并保证事成之后重新复婚。郑重承诺，决不反悔。

保证人：吴 亮

××年3月2日

这一夜，他们经历了痛苦和兴奋地感情蜕变，希望心中憧憬的美好未来即刻变成现实。伴着窗外飘渺如烟的歌声，吴亮很快地进入了遥远的梦乡……

 

二

吴亮和妻子“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县城的街头巷尾。周围的人们或规劝或指责，或幸灾乐祸或漠不关心，其中唯有一人暗自庆幸、好不快慰，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因此想方设法的接近吴亮。

这一天，汪娇又借机找到了已搬到单身宿舍的吴亮，请他帮助自己修改一份述职报告。吴亮也不推却，开诚布公地谈起了自己的修改意见。之后，汪娇便经常邀请他看电影、进酒吧、逛超市，俨然一对知心恋人，很快地他们便偷偷的过起了同居生活。

秋天的夜晚，窗外凉风习习，月色朦胧，一阵激情过后，汪娇依偎在吴亮的怀里，目光紧盯在他的脸上，用一种审讯的口气问道：“听说你的妻子很贤惠，你为何要与她离婚？”吴亮感情愧疚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想离婚，只是妻子为人拘谨，思想陈旧，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婚姻就像一潭死水。实际上我们的内心都很痛苦，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苦守着无滋无味的婚姻，倒不如从围城中解脱出来。——只是现在与她分手，显得有些不是时候，也难怪背后有人议论。”

“你不怕有人骂你是当代陈世美吗？说你嫌贫爱富，良心被狗吃了。”显然汪娇听到了不少人对吴亮的指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轨迹，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蝉在蜕变前总是痛苦的，我相信人们最终会为我的人生喝彩。不过我现在不放心的还是她们母子……”

“那好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给予她一定的补偿！——只要你是我的，一切都好商量。”汪娇的话正中吴亮的下怀，这正是他想说而不好说的话。

“亮，我看我们就在年底举行婚礼吧！我要让其成为全县史无前例的盛大婚典。”汪娇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不要操之过急嘛，依我看婚礼还是简单点为好。男人应以事业为重，明年春季正是我三十五周岁，又是干部换届选举的时候，如果我能抓住这次机会上个台阶的话，那岂不是双喜临门？再说我们的结合还不知道你的家人态度如何，必须容我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沟通，培养培养感情，你说呢？”吴亮并不想很快结婚，很显然，他的目的只想套牢汪娇，并以此为跳板，但他却提出了自己充足的理由。

“你说得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做好父亲的工作，到时候把你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就是了。——我母亲瘫痪多年，去年去世，父亲对我们之间的事，表面上虽然反对，但心里还是犹豫，谁叫他们养了这么一个淘气而又倔强的宝贝女儿呢，再说你又不是没有可塑性。”汪娇心直口快，给了吴亮一颗定心丸。

然而就在汪娇觉得她与吴亮的事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下午，汪娇刚上班不久，就见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哭哭啼啼地来到了办公室。

“我要找汪娇，你就是汪娇吧？”妇女带着哭腔哀求道：“吴亮还是爱我和孩子的，你把他还给我吧，求求你发发慈悲吧！”妇女放下孩子，抱住汪娇的腿叫道。

这时有些同事围了过来，一见这阵势便又悻悻而回，谁也不好说什么。汪娇感到从未有过的尴尬，但她还是强压怒火，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姐，别这样，有话好说，等我下班后找个地方，我们再单独谈谈好吗？”

汪娇拉起妇女和孩子就往外走：“你这样大吵大闹也不能解决问题，我看你还是先把孩子送回去吧，等会就在对面的桃花茶馆等我，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来见你。”妇女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汪娇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茶馆里灯光柔和，气氛幽雅，空气里弥漫着舒缓的乐曲。汪娇和任萍面对面地坐在里面的茶几旁，她们的前面放着点心和饮料。此时整个茶馆里仅剩下这对特殊的客人，看来她们已经谈了很久，最后汪娇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现金放在茶几上，边说边推到任萍的面前，“这是我刚从银行取的五千元现金，算是我们对你的一点补偿。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其实我和吴亮之间并不是一厢情愿，如果他不愿意，谁也强求不了。我汪娇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如果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得到的，你只管来找我，我会把你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的。”汪娇站起身来，强行将钱塞到任萍的手里，然后转身离去，一场风波终于得以平息。

三月的天气和风细雨，鸟语花香，一切像吴亮预料的那样，经过自己以及汪娇的共同努力，他如愿以偿地被提升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汪县长似乎也一改往日的态度，变得亲切而和蔼。在周围人的眼里，吴亮的地位和价值似乎一夜之间得到了提升，以前畏畏缩缩的影子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八面玲珑以及左右逢源，看来这步棋还是走对了。吴亮的心里好不惬意，在征得已被安排在桃源宾馆工作的妻子同意后，吴亮决定再赌一把，于是在他任命后的三月底，他与汪娇的婚礼也如期举行，结婚仪式热闹而又隆重，汪娇也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满足。

结婚以后，吴亮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由于工作上的出色表现以及主要领导的重视，一年后，吴亮被破格提拔为县招商旅游局局长。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几乎成了“工作狂“，在全局第一次干部工作会议上，他把招商引资和旅游开发作为工作的重心，明确目标，统一认识，建立健全工作责任制度，找项目、分指标、定任务，全局上下团结一心，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和崭新局面。

吴亮自己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跑上海、下广东，充分挖掘一切社会资源。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一位留德博士学成归国，并为他引进了上百亿元的投资项目落户桃源，这无疑给全县的招商引资工作打开了新的局面，并将为全县增加几个亿的财政税收。吴亮的工作终于得到了县委县政府以及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他们决心以此为契机，彻底改变这个全国有名的贫困大县的面貌，一举跻身全国经济强县的行列，并逐步实现由原始单一的农业大县到以工业发展为主，农林副并加工业为辅的综合经济大县的历史跨越。很快吴亮的工作才能和领导艺术以及大刀阔斧的办事风格深深赢得了本局公关部主任李梅的青睐。

 

三

李梅毕业于本省某重点院校旅游管理专业，不仅外表秀丽，气质高雅，而且精明能干，善于心计。她在工作业务上是吴亮的得力助手，在日常生活中也给予了吴亮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吴亮眼中，这是一位聪明漂亮，善解人意的时尚女性。由于工作上的频繁接触以及对人对事的共同认识，很快他们便超越了上下级之间的同事关系，各自心中都有一种相互倾诉的渴望，两人之间几乎到了无所不谈、谈无不尽的地步。

李梅的择偶标准很高，她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位像吴亮一样成熟的成功男士，不管是企业家还是政府官员，所以一般的小青年并不在她的眼中。而吴亮的内心则更加苦恼，他不知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和理由才能摆脱汪娇，并且不至于触怒和伤害于她，重新回到妻子的身边，他好像觉得“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了。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家格调高雅的茶楼，他们再次如约而至。此次，吴亮默默地品着冰茶，一言不发，满脸愁容，细心的李梅趁机劝慰道：“吴局的心思我明白，我建议您最好分三步走：首先应换个环境，调离本县，这样才能摆脱汪娇及其父汪县长的掌控，不至于为此付出过大的代价；其次再想办法与汪娇分手，像她这样的年龄，只要动员其堕胎几次，便有可能终身不育，这样离婚的话便言正名顺；最后需要考虑的才是如何与嫂子复婚，不过千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您将毁'誉’一旦。”吴亮静静地听着，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就这样，李梅终于得到了吴亮的极度信任。在李梅的精心策划之下，他们大胆地动用了局里近百万的公款，筹办了一家旅行服务公司，并挂靠在李梅表姐的名下，由李梅兼任总经理，而实际上真正的后台老板则是吴亮。

平日里，李梅一有空闲，便大包小包地拎着礼品看望任萍，一口一个“嫂子”说：您辛苦啦！这是吴局托我带给您的东西，他忙，叫您注意保重身体。一来二往，任萍对她便有了感情，而她说的话任萍也深信不疑。在局里这边，不管是何方领导下来视察，还是外出联系工作，吴亮总是把李梅带在身边。这姑娘察言观色，口齿伶俐，能歌善舞，深得领导们的好感，于是李梅便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上层社交网，并由公关部主任提升为财务科科长。

一晃三年过去，转眼又到了换届选举的时候。对于那些要求上进的人们，终于又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俗话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地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真的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别看人们白天照常上班，可八小时外反倒更忙，人人行踪诡秘，个个心照不宣，在小小县城就像母腹中一群骚动不安的婴儿等待出生。

吴亮现在翅膀已硬，心中当然有自己的想法，汪娇则希望他能在老头子退下来之前爬到副县长的位置，但是吴亮终究还是听取了李梅的建议，两人匆匆奔忙于县、市之间，利用“金钱+美女”的双重策略，终于被任命为武陵市外贸旅游局局长。两人心花怒放，好不痛快。

一个夜晚，李梅单独设宴为吴亮饯行，两人心有灵犀，相见恨晚，终于发展成了如漆似胶的情人关系。酒足饭饱之后，他们相拥在一起，精心策划起下一步的打算。只听吴亮毫不掩饰地说道：“现在汪娇的父亲已经到了离休年龄，在连任了几届县长之后终于被一刀切了下来，对于我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现在该是我和汪娇分手的时候了。”李梅依偎在吴亮的怀里，抬头望着他说：“我说过，此事不要操之过急，难道你不知道老县长有上百万的家产，你要名正言顺地拿到其中的一半，然后再与她分手不迟。”吴亮的大脑猛地像被电击了一下，这是他并未想到的事，但很快便为难起来：“这不太好办，因为她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弟弟，虽然已经参加工作但估计在老头子看来，他才是其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再说等老头子立遗嘱的那一天，我和汪娇离婚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说你聪明你真傻，你就不能使用点'催化剂’。”李梅笑得有些阴险，“现在的交通事故很频繁，比如你可在他驾车出门前设法做点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再说过两天你就要去市里上班，谁能怀疑到你的头上呢？”吴亮的身上虽然渗出了一丝冷汗，但他还是觉得李梅的话不无道理。

就在吴亮到市里上任后不到两个月的一个周末，桃源县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家用桑塔纳轿车在上高速公路前，撞翻了一辆摩托车后又径直撞向了收费站台前的水泥柱，造成了一死一伤的惨剧。摩托车车主当场死亡，而驾驶轿车的年轻司机则从破碎的车窗玻璃中重重地摔了出来，血肉模糊的躺在公路的中间，经市人民医院及时抢救，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待吴亮接到汪娇的电话，急急忙忙地赶到市人民医院时，一颗紧张未定的心仍狂跳不已。这位躺在病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年轻人正是汪娇的弟弟汪渊，只见旁边的汪县长老泪纵横痛不欲生，汪娇也是悲痛欲绝，俨然一个泪人儿。听主治医师说，如果汪渊今天再不醒来，则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植物人。

半个多月过去了，汪渊仍然人事不省，谁也不会想到，躺在病床上的这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真的成了人们所说的植物人。一家人轮流看守，个个疲倦不堪。交警及法院也送来了“事故鉴定书”和“事故处理意见”，事故原因系轿车刹车系统失灵所致，责令赔偿摩托车车主死亡安葬费及其家属抚恤金等共计十六万人民币。汪县长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竟也病倒在床，所有事情的处理全部委托吴亮，而吴亮则趁机摸清了汪氏家底，心中有了自己的算盘。

一年后，汪渊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不久便不治而亡，一家人虽然痛苦不堪，却也卸去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老头子整天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吴亮和汪娇商量后，托人将其安排在县老年活动中心担任名誉主席，整天和一些老年人打打门球，活动筋骨。

 

四

这次车祸着实给吴亮带来了一场虚惊，现在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要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维，深入考虑如何打开新的工作局面。可是有两个女人的身影近来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面前，已经在桃源宾馆担任后勤部主任的妻子任萍每次出差采购都要到市里找到吴亮，总是迫不及待地提出如何复婚的问题。这次找到吴亮后，又一往情深地说：“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分开五年了，现在你也算是有了一官半职，也该考虑我们之间复婚的事了。现在两个孩子都进了高中，很快就会面临高考，他们不能没有你的指导啊！”

妻子的一番话，使吴亮百感交集，他感到的确对不起相濡以沫的妻子和聪明懂事的两个孩子。虽然只是在经济上满足了他们的一些物质要求，但回过头来想想又觉得值。男人要成就一番事业，总得付出一定的代价，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想就此罢休，所以总是安慰妻子道：“这事我会考虑，你先别急，等我想个万全之策。”

吴亮一面打发走妻子，一面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情人的住处。等他刚一坐定，李梅便单刀直入地责怪吴亮办事不力，“男人无毒不丈夫，你应该将他们父子二人一起送'走’才好，虽说现在汪娇和你是他家财产的合法继承人，但也要等到老头子作古之后，你想那要等到何时？再说现在不能有第二次意外了，否则一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李梅讲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看来事情只有到此为止，下一步你该考虑与汪娇离婚的事了。不过千万不能与你的前妻复婚，否则——”李梅突然停住话匣故作沉思的样子。

“否则会怎样？”吴亮不解的问道。

“你想啊，如果你和任萍复婚，你的目的便会暴露无遗，谁都会看出你这样做只是以汪娇为筹码而以她的父亲为跳板，以此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现在你的阴谋已经达到，便将汪娇一脚踢开，试想你这样还能站稳脚跟吗？你只能是身败名裂，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李梅很得意地卖起了关子。

“那有什么好的对策？”吴亮很想听听李梅的意见。

“办法倒是有的，就看你是不是同意咯？”李梅很是善解人意，不无同情地说道：“我不希望看到你沦为丧家之犬，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里倒是你唯一的避风港湾！”

吴亮看了李梅半晌，然后又惊又喜地说：“好是好，只怕我的前妻不会同意。”

“这有何难，任萍的工作由我来做。”李梅信心十足的说道：“只要她还爱你，

就会在乎你的名声。看得出，她是一个通情达理而头脑简单的女人。”

“不过吴亮，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敢玩弄我李梅的话”，李梅顿了顿，“我可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别怪我抖了你的老底！”

“哪能呢，我吴亮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离不开你的一份功劳，我们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哟！”吴亮见李梅话中有话，便也不软不硬地笑着回道。

吴亮走后，李梅便真的抽空来到任萍的家里，趁两个孩子上晚自习还没回来，李梅便把话题引到了吴亮身上。“嫂子，实不相瞒，前几天我到市里出差，碰巧遇见了吴局，见他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一打听才知道是您提出复婚要求，本来这是件好事，可您想过吴局的难处没有……”李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家庭、事业以及社会影响等诸多方面不厌其烦地为任萍分析其中的利害，说得任萍无言以对，最后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复婚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但他必须先和汪娇离婚。”任萍觉得事情并不像她当初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同意你的说法，如果吴局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么他们之间便一定没有什么感情，所以离婚是迟早的事。”李梅最后带着满意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告别了任萍。

吴亮自调到市里任职后，回家的次数便越来越少，这自然引起汪娇的极度不满。这天正好是星期六，汪娇在电话里把吴亮骂了回来：“你到底在外面忙些什么？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了。”汪娇做了几样他们爱吃的野味，看见吴亮空手而归，连个生日蛋糕都没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了情人？”汪娇声色俱厉地质问起来。

吴亮极力辩驳道：“哪来的话，你不要无中生有。”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把我当什么？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妖精迷上了你。”

“你要再胡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吴亮握紧拳头，瞪着眼睛吼了起来

“好哇，你敢打我啦！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汪娇摔着东西哭喊道。

自从弟弟出了车祸之后，汪娇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只要吴亮一回家，两人便总是争吵不休。“别忘了你当初是个什么东西，我等了你四年，看中的是你的为人老实和怀才不遇，没想到你忘恩负义，——你变了，变得太可怕了。”

“既然我们合不来，干脆离婚算了！”吴亮旗帜鲜明地摊牌道。

“你说什么——离婚？你想过河拆桥，我可告诉你，离婚——没门！除非我死了。”汪娇悲愤至极，用手指着吴亮的鼻子骂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滚！”

“好，你别后悔，我滚……”吴亮退到门外，顺手将门“砰”的带上，一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身后依稀传来汪娇伤心地哭骂声。

 

五

吴亮越来越感到自己处境尴尬，进退两难，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他现在却偏偏夹在三个女人之间，婚姻的天平难以平衡。一方面，任萍和李梅各怀心事，不断地催着他和汪娇离婚，另一方面，汪娇又始终不离，并以死威胁，最后闹得不可开交，终于闹上了法庭。

六个月的庭外调解和不予受理的时间早已过去，吴亮离婚的案件仍然毫无结果，李梅对吴亮也渐渐失去了信心，而汪娇虽然还在维系着这桩死亡的婚姻，但对吴亮的感情已是荡然无存。这时汪娇的父亲又来劝导女儿，并提出一个新的质疑：“你说刚买不到一年的名牌轿车，好好的怎么就刹车失灵呢？”老人越想越不对劲，觉得此事蹊跷，“会不会是吴亮搞的鬼，当初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提拔他，是因为这小子心胸狭小，为人阴险。——不行，我要重新立案侦查，幸好那辆破车被我拖回还在车库里。”老人越说越怀疑，一个电话便达打到了公安局。

老县长报案，自然引起了公检部门的高度重视。几名专业人员对停在车库里的事故车辆进行了细致的技术鉴定，发现刹车失灵果然是人为所致，而车库的钥匙只有老县长一家四口拥有，因此吴亮便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一张拘捕令的突然到来，吴亮便身不由己地被关进了县公安局看守所。

此时吴亮心里后悔莫及，当初他原想将车子焚烧销毁，可李梅却坚决反对，骂他是引火烧身，让它放在那里自然报废，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李梅本想将吴亮一军，，如果再不快刀斩乱麻，与汪娇离婚，便要告他行贿受贿、挪用公款。如今听说吴亮进了“局子”，便急忙将吴亮投在旅行服务公司的资金一并取出，连夜携款而逃。

吴亮原想借李梅探望的机会询问对策，可一直不见她的影踪。他知道自己事情的严重性，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他觉得心中没底，度日如年。

一天，任萍买了衣服和食品，带领两个孩子来到了看守所，两人一见面便抱头痛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怪你想歪了心思，弄得我们母子这些年来一直受苦。穷点有啥关系，我要的是全家人的团圆和平安。”说完，她转身又扯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吴亮的跟前，“看看你的两个儿子多争气，他们参加高考时你也不来看看，现在他们都已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吴优、吴虑，快把你们的《通知书》拿给爸爸看。”

“爸爸，您受苦了！”两个孩子双双递上了沾满泪水的红色通知书。

吴亮热泪盈眶，悲喜交加，他双手颤抖着，慢慢接过《通知书》，豆大的泪珠洒落下来，但他依然泪眼模糊地看见：吴优被录取“中国政法大学”，吴虑被录取“中央财经大学”。一个学法律，一个学金融，他感到这才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我要好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此时，吴亮对着孩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庭审终于开始了，吴亮的心里忐忑不安，他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望着墙中央鲜艳的国徽，看着法官们威严的面孔，吴亮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不知道审判员到底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份《离婚协议书》和一张《遗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离婚协议书》是他起草的，所以其中的内容他当然清楚，只是汪娇的签字显得格外地醒目；而《遗嘱》的内容则使他怅然若失——

遗   嘱

鉴于本人年事已高，女儿汪娇是我唯一合法的财产继承人。自今日起，本人愿将自己的全部财产及住宅所有权交付汪娇一人所有，其他任何人不得干预。

公 证 人：王  平

立遗嘱人：汪佩福

××年8月26日

此时，只听一位法官手拿审判书大声念道：

1、同意当事人吴亮与妻子汪娇离婚，离婚协议书自今日起生效。

2、 遗嘱内容合法，自今日起生效。

……

宣判结束后，吴亮被押往庭外。望着面无表情的汪娇搀着步履蹒跚而大智若愚的父亲随着移动的人群慢慢散去的身影，想起李梅那深邃多情的双眸以及妻子任萍日渐憔悴的面容，吴亮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往事如烟，吴亮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一般，但他明白：梦醒之后，一场更加无情的法庭审判正等待着对他的执行……

作者简介

王家华，中学高级教师，“中语会”会员。部分作品公开发表在《中国教育报》、《九江日报》、《故事会》、《古淀文学》、《西散南国文学》、《作家美文》及《百草园》、《养生中国》等报刊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