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堂里的心思
在宏村承志堂里能感受到主人的文化追求。
并不是个人心性与文化趣味的释放,而是世代存留一种文化品质的企图心。
某种意义上讲,中国曾出过贵族,却无贵族文化传统。秦汉废除分封制开始,贵族连爵号都基本消亡了。
泥腿子陈胜在田间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并不是他多有历史眼光,他说的已经就是当时的历史现实。此前,一度穷困潦倒,就连自家嫂子都看他不顺眼的书生辩士苏秦,发达起来后,曾佩挂六国相印,无比的荣耀;此后,地痞刘邦当上皇帝。
一个稳固了几千年的王朝制度,竟然就没有延续下来一个庞大的贵族阶层,鲜少长期的贵族文化的沉淀、存留。这既和政权交替方式有关,也和中国独有的世俗文化类型有密切关联。曾经作为皇族的显贵族姓刘、李、赵、朱,或者如孔夫子那样的能够算到今天辈分的显赫家族,还能散发出明确的贵族气息的很少。
朝代变迁后,新主人专要剪除前朝贵族,刻意消灭他们的统治身份标识。它形成的直接后果是,中国就一直没有形成贵族的生活方式与文化传统。 与贫富无关,它就是一种身份气质,生活态度,文化操守。
在宏村看承志堂,很强烈的能感受到主人对身份气质的追求,对自身生活状态的塑造,在文化操守上的坚持。
宏村的大户建筑,当以承志堂最为瞩目,也最为阔绰。
承志堂的早前主人为徽商中屈指可数的富豪之一汪定贵。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汪在宏村始建承志堂,建成后的整座建筑共有木柱136根,大小天井9个,7处楼屋;计有60个开间,加上花园庭院,共占地面积有2100平方米,总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
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一户人家的建筑竟有如此大的规模,确乎难以想象。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栋建筑的支柱、额坊、拱棚、门窗,皆附以精美绝伦的雕饰,既富丽堂皇,又气势非凡。
堂前中门上梁的一长幅图案特别抓人眼球,名谓“百子闹元宵”。
全图共一百个男娃,有的舞花灯,各灯的样式不一;有的戏旱船,船上船下嬉戏姿态却又各异;还有敲锣擂鼓、吹喇叭、放鞭炮、踩高跷,个个生动活泼。
据说汪定贵当年为建造此居所共花费白银60万两,仅用于雕镂贴金的黄金就有100多两,其木雕工艺雇佣了20多位高手,耗时四年才得以完工。
汪氏家族源远流长,是皖南的望族。李白有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其中提到的汪伦,即汪氏先辈族人。
座落在宏村南湖边上的南湖书院,也是汪氏家族集体捐资于清嘉庆十九年(公元1814年)建起的,"以为子弟肆业课文之所" 。
承志堂的大气与庄重令人感叹。
整个建筑分内院、外院、前堂、后堂、东厢、西厢、书房厅、鱼塘厅、厨房、马厩等。
宅内还有搓麻将牌专用的娱乐室"排山阁",专事吸鸦片烟的"吞云轩";另有保镖房、男女佣人房等。
院内有池塘、水井。
汪定贵在经商发财之后曾捐了个"五品同知"的官衔,有了这顶官帽与荣誉之后,汪便觉得自己应该跳出了原属的那个阶层,于是便增设了一道具有官家威严的中门。
这种门又称仪门,原为官署而设。
汪家一般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大开中门以示欢迎,普通客人只能从中门两侧的边门入内。
仪门的两个侧门上方都别出心裁的雕了一个"商"字形图案,似倒挂的元宝,意为财源滚滚。
汪定贵虽然经商发了财,且捐了官,但经商在古代仍是一种行业划分中的贱业,这使得主人心里忿忿不平,于是想出这种设计,意思是从边门出入的人,不管你从事何种职业,到我家来,都要从我"商人"的脚下过去。
这心思执拗而又可爱。
中门的上方,主人不敢打任何主意,高挂一个"福"字。在他看来,为官的毕竟要比经商的地位高,这就是为什么众多徽商在发财之后,要不惜花费重金捐个官的主要原因。
承志堂前厅的拱棚上,刻有国内罕见的"倒立双狮戏球"式木雕棚托,厅堂两侧卧室的厢房门上雕有"福、禄、寿、喜"四星和各带一名道童的"八仙",此处雕刻"八仙",是主人希望自己的后代,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承志堂气势恢宏,堪称明清民居建筑中的佳作,尤其是其中的木雕,层次繁复,连来自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也不免为之击节赞叹,称这些木雕瑰宝,就是在集中了中国古代建筑精华的故宫也看不到。就这样一句评说,或许只是传言,宏村的承志堂"民间故宫"的盛名便四处传播开了。
在宏村,也不惟承志堂,许多大宅里的砖雕、石刻、木雕都很见当地匠人的工艺水准。
汪大燮故居的木雕也很精美,故居现在的主人还收藏一件绝美的木雕作品,密布精雕细琢,技艺之高令人惊叹。
承志堂让我看到古代黟地民间富家的荣耀,与自卑相混合的复杂心理,看到民间财富观和价值观的微妙变化。
“承志堂”里说承志,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机遇、风华。在华夏大地兴盛了五百多年的徽商,将自己的足迹留在了家族祠堂与居所里。
十多年前我曾坐在承志堂里,还有着与同事携手办好一所学校的豪情壮志。
如今已是云淡风轻的过往了。
四十多年前,承志堂曾是宏村的大队部。
余教授在中庭旁的侧屋住了一晚,那个曾经的黟县少年,住在这破落、幽深的大屋里,到现在印象都非常深刻。
我俩带着昨日的记忆闲话今昔,不禁慨叹世事变迁的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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