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陆澄录》释道皆有偏,吾儒则一贯
各位朋友,我们今天读一段《传习录》当中和佛教、道教有关的一段话,借此我们也可以看到王阳明对于佛道的态度。
一.仙、佛极致 见上截遗下截
《传习录·上》里面有一段记载,就是[王嘉秀问],这位王嘉秀也是王阳明的学生,他名实夫,他是个喜欢佛教的人,是个好佛的人,同时也善于绘画。王嘉秀某天对王阳明说了下面一段话。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佛也要引人入道,但是他是通过什么来引人入道呢?是出离生死,以这个作为一个基本的东西,接引人们进入佛的那个境界;道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
从他们的本性来讲,从初心来讲,他们并不是说要人学坏,并不是要人做不好,就是这个意思。不论是佛也好,还是道也好,究其极致,达到了那个高度的境界之后,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也就是说,是同样可以达到和圣人齐等的那样的一个境界的,能够见得圣人上一截的,但是非入道正路。
[如今仕者],也就是今天当官的人;[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明朝时候,做官也有不同的道路,有的是通过科举进去的,有的是通过推举进去的,有的是通过世袭进去的。[一般做到大官],不论是从哪个出身,好好做,都可以做成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你像这些,不是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君子那就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的方式进去。
[仙、佛到极处],到极处也就是到了极致之境;[与儒者略同],和儒家没有什么不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王嘉秀接着说,有了上一截,就神仙也好、佛道也好,到了极致之处,[与儒者略同]那就是大略上是相同的,基本是相同的。但是他的问题在哪里?是有了上一截,丢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
[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讲到这里,王嘉秀这个上一截、下一截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所谓的上一截那就是讲佛、道对于性命之理的洞达,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那就是对于形而上的那一个境界、那一个层面,他们是能够通达的。遗了下一截,这个下一截是指什么呢?显而易见是指我们所谓的人伦日用。
我有时候说,的确,像佛教,他出家了,既然出家了,那当然不再承担世俗事务,见到爹也不叫爹了,叫个施主,是吧?他不承担这个世俗事务了,这就是王嘉秀所说的所谓的下一截,有了上一截,丢了下一截。
二.后世儒者 得下截变异端
王嘉秀接着说了,[后世儒者],后代的儒家;[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圣人原本是上下打通的,是下学而上达,以下学为起手处,为入手处,终究能够上达于天,终究能够上下于天地同流,终究能够赞天地之化育,由下学而上达。
王嘉秀接着说,后代这些个儒者,又仅仅只得圣人的下一截,那充其量也就是得个下学功夫;[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这个话就说得不好听了,后世的儒者忘记了圣人的上达的那个境界,忘了上一截,充其量只得下一截;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要么就是纠缠于名词、训诂、音韵等等这些概念、语言文字的纠缠;要么就是为功为名、为富为贵,亦卒不免为异端,那也就是你走进这样的一条道路,终究不免成为圣学之异端。
[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一天到晚追究于名词、音韵、训诂,词章记诵,功利富贵等等这些方面的寻求,虽然是终生劳苦,可是于身心没有分毫的利益。
[视彼仙、佛之徒],也就是和佛门中的人比,和道门中的人比,他们反而是能够[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也就是你颠连困顿于记诵词章、功利训诂的这个后世儒者,还比不上佛教徒、道教徒他们能够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跟他们比,反而有所不及。
三.圣学若明 仙、佛之道自泯
[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王嘉秀接着说,现如今的这些学者们,你们先不着急,不要急着一讲到佛教就横眉怒目,一讲到道教也就嬉笑怒骂,不必那样,更重要的是什么?当笃志为圣人之学。既然笃志为圣人之学,那就不能只得圣人下一截,遗了上一截。
[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自然就消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王嘉秀认为现如今的学者不必先去排斥佛教、道教,你只应该去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既然已经昌明了,那么佛教也好、道教也好,自然消退。否则的话,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也就是你所学的那些个东西,什么记诵词章、功利训诂、名物制度等等所有那一切,恰恰好是佛教徒、道教徒所不屑学的;既然他们是不屑学的,你要反他也反不了。[而反欲其俯就],你还希望让佛教徒、道教徒都来听你的,来学你的这些个,[不亦难乎?]那当然不就是很困难了吗?
然后他请教王阳明,他说[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我的观点是这样子的,先生您觉得怎么样呢?向王阳明请教。王嘉秀的这段话稍长,我们倒回去稍做概括,简单意思也很清楚。佛教、道教,有道理的,尽管他们入道是偏的,但是他们所能够达成的境界可以是高的,这个高的境界和圣人之学、和圣人之道没什么太大差别,大略相同,基本一致。
如果说佛教、道教有什么不足,他只是得了上一截,也就是得了形而上的那一截,丢了形而下的这一截,所以不能用于日用伦常之间,这是他们的缺陷。可是如果比较现如今的那些所谓儒者,他们充其量只得圣人的下一截,而没有得圣人的上一截。即便得这个下一截,也开始变味,而是转成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终究也不免于为圣学异端之机。
正因为这个样子,所以他说,现如今的学者不必要去排斥佛、道这些东西,你只要搞好你自己的学问就可以了。既然是说要明圣人之学,那当然不能得下一截,遗了上一截,必须上一截、下一截通通都要拎得起来,通通都要拿得起来,打通、贯通,得圣人之道、之全,这个才叫做圣人之学。王嘉秀就把这个话拿来请教王阳明。
四.只是一贯 不可分上下截
王阳明说了,[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王阳明这是总体上给予肯定的,你所说的,你所讨论的这个问题,大致说来没错。请注意这里的核心问题是什么?王阳明同样认为佛道二教不能一般的给予排斥,他们是有一些合理的东西的,他们的确也可以达成一个很高的境界。并且在这一个很高的境界上面来讲,的确与吾儒相去之毫厘之间尔,只是差那么一点点。
但王阳明接着说了,[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请注意,[但谓上一截、下一截],我这里一直有一点疑惑,这个上一截、下一截,从语气上面来讲,应该是指王嘉秀所说的佛教,这个得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是就这个讲的。
王阳明说,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也是人见偏了如此。那么实际上的意思呢?佛、道二教并不是没有下一截的。如果有这个,那么也是佛、道当中的人见偏了如此,才是遗了下一截。
[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我们的圣人之学、圣人之道,只是个大中至正之道;[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王阳明对于王嘉秀这个观点,给予整体肯定;又在理解上、用词上、解释上,对王嘉秀提出批评。圣人之道只是个大中至正,只是个彻上彻下,只是个前后一贯、上下一致,没有说明所谓的上一截、下一截。
的确如此,我们原来讲下学而上达的时候就讲到过这个意思,下学即所以为上达,下一截即所以为上一截,由此下一截便可直贯下一截。圣人之道只是一贯,彻上彻下,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
语气一转,这个话语就荡开去了,[一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天下之道原本一元,道一而已,性一而已,原本只是个通体一贯,无所谓上一截、下一截,彻上彻下,一体圆融,只是一个。但是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所以君子之道鲜矣,君子之道很难获得完整的、整全的体现。
[仁、智岂可不谓之道],王阳明这里是说什么意思呢?仁者见之谓之仁,当然也是道;知者见之谓之智,你也不能说他不是道。所以道为天下裂,为什么可能道为天下裂呢?[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这就是问题,我和各位朋友读这一段,我想借着王嘉秀的问,我们可以看到王阳明两点突出之见。
第一,他不像宋代的有些学者那样,一味地批判佛、道二教。王阳明也对佛、道二教有批评,但是他不是没来由地、无缘无故地动辄就批;而是比较能够真正看到问题。从这一段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佛、道二教的态度,基本上是赞同王嘉秀的观点的,这是一。
第二,他更为突出的是强调了圣人之学、圣人之道的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我觉得这一点是更重要。释也好、道也好皆有偏,但是儒家之学是彻上彻下的,通体一贯的。那么我们要讲圣人之道、圣人之学,毫无疑问便应当回归到这个本原上面去,不要造成上一截、下一截的二重分裂,以下一截,以下学为入手功夫,我们上达于天,上达于道。
而所谓的上达于天、上达于道了之后,你还得回归到日常人伦当中来,还是回归于人伦日用,这叫做彻上彻下,这叫做即本体即功夫,即功夫、即本体,即先天、即后天,通体圆融,所有这一切全部的世界根本上、核心上只是本原于自我心体而已,心体的展开便是我们的全部,所以以正心、以诚意为致良知的切要功夫。
好,我们今天这一段,就读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