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的院子里写诗

很想有一个小小庭院。周边栽满白杨树。树木因为寂静而无尘土的负累和沉坠，有些叶子会在秋天来临之时脱离枝干，树木间便开朗出间隙来，可以在白天穿过阳光，可以在夜晚送出琴声。而吹琴的人，就在檐下，一曲一曲把离殇的歌吹完。芙蓉花因此遮住颜面，芭蕉低垂翠颈，不再传送更漏。更有晚归的燕雀在青石瓦上啁啾交谈。——这是主人喜欢的院子，可以在烦躁时静坐，亦可以在寂寞中守心。

院子无需很大，能容下一大片阳光的影子就好。初春时冰雪刚刚融化，来往的燕雀可以在这里觅到食物。主人在清晨时撒一把谷粒儿，黄昏时再撒一把。月色爬上屋脊时全部被它们吃完。允许鸟雀在离屋檐最近的那棵白杨树上垒窝，不允许孩童大声吵闹，以免惊飞这远来的宾客。也有私心，晚春时开窗，鸟鸣声声送进书房，届时，可以取三两声压制在打开的书本里。主人想留住的春天，鸟雀们会给。

仲夏，院子的角落里有芍药花开，浅粉色，绒嘟嘟，招来蜂蝶嬉戏，也有黑色的短足蚂蚁爬进花蕾，在里面留情分若干，花蕾如果不拒绝，缘分自有天成。若是无缘，说再多的情话都没用。蜀葵也开，白色、红色，或者黑色。一朵一朵爬在花杆上，风吹花动。风不吹，主人会前来摘花，一朵一朵，送给过路的有缘人。

夏天有风也有雨。有风时在院子里听风。风刮过白杨树，刮过花丛，一直刮到敞开的门外去。有雨就听雨，仔细分辩每一滴落在何处，最好每一片叶子上都滑过完整的一滴，无数滴雨响彻成一场轻音乐会。主人微醉，会轻声附和。雨过风停时，可以在院子里等待阳光从云隙间洒落，许它们照射在每一处阴暗处，将残存的雨水吸食干净。

深秋时节，晨起霜重，清凉气顿起，此时冷彼时热，树叶子偷偷变黄，可以在院子里仔细将落叶一层层铺匀。然后写诗。或者大声朗读。鸟雀在巢里瑟缩，赶它们走。不用留情。空的树梢会有冷风吹过，很快就会有雪来。巢里蓄满雪的时候，树枝会打架，会碰落巢边的泥浆。下一个春天来时，鸟雀归来，认不出自己的巢，整日在周边盘旋。主人会心疼。

院子里空荡时，雪来填满。主人在温暖的厅室里往外张望，听到门栓响动，以为有远方的客人来访。出去看看，炊烟在雪色里升腾，知道这个时节应该安静地坐下来。在炉子旁边做点火热的事情，把心事一点点煨热。在素白宣纸上写小楷，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不许慌张，不许急躁，一页纸写完，就放置到雪地上去，等墨迹被下一场雪覆盖。也等春来，那些小字会生根，会长出一处碧绿，开出一树火红。

一年四季的故事，总是深秋最为有趣。一生的故事，总是到了中年才能讲完。幸好，百转千回时，还可以回到这个小小庭院，把所有的故事重新编写，把琴弦上的音律调准，把心绪里的繁杂一一理顺。彼时，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说出一些发自肺腑的话语来。人若有情，冷暖自知，各有疏离，总是常态。

图：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