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恶和沈田子的内讧悲剧,令刘裕丢失关中,为何无可避免?

南朝刘宋王朝的建立者,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旷代英雄刘裕,本是汉朝远支宗室,其先祖是汉高祖刘邦的弟弟,楚元王刘交。

当他北伐关中,收复长安后,当地大族,三秦父老纷纷进言:关中自古帝王乡,何不移镇当地,以为帝王基业。「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数千间,是公家屋宅,舍此欲何之?」

刘裕亦颇有经略关中,西征秦、凉,占据关陇地区之意。然而,此刻,他麾下诸将征战日久,皆有东归之意,

刘裕北伐时,其实早已经稳固控制了东晋政权,心腹党羽遍布朝野内外,扬州、荆州、江州、益州等南方重镇尽在指掌。坐镇都城建康的刘穆之的去世,并不足以当真让朝野动荡。

所以刘裕离开长安后,接受宋王封爵,以淮南北十郡为封国,先坐镇淮北彭城,后来移镇淮南寿春,以进可攻、退可守的两淮之地为驻地,同时策应南北,足见他无需返回建康,也自信能稳固控制江南局势,而北伐之雄心从未熄灭。

刘裕东归后,将刚打下的关中地区,交给了自己的次子刘义真坐镇,封其为“安西将军、行都督雍、凉、秦三州及河东、平阳、河北三郡诸军事、领护西戎校尉、雍州刺史”,正是为了安关中当地士民之心,自己绝不会再弃他们于胡尘的一种政治表态。

当然,此时年仅十二岁的孺子刘义真,仅仅是名义上成为关中地区军政的最高负责人。刘裕特意安排了王修、王镇恶这一文一武两大英才去辅佐他。他们都是南渡投奔东晋的关中本地人士,以此安抚当地人心。

王修,京兆灞城人,此刻是刘裕太尉府的谘议参军,被刘裕委以重任,担任雍州长史一职,即行政负责人。临行前,刘裕和王修行互相托付儿子之古礼,「自执义真手以授王修,令修执其子孝孙手以授高祖」,以示君臣一心。

雍州长史:王修

王镇恶,京兆长安人,是以长安为都城,一度统一北方的前秦帝国缔造者王猛的孙子,刘裕初次见他就称赞“将门有将”,在刘裕攻灭政敌刘毅、司马休之的战争中,接连立下大功,此次攻灭后秦,王镇恶以艨艟战舰,逆流溯渭水有进无退,直取长安,更立下灭国首功。

安西将军司马:王镇恶

刘裕东归后,以王镇恶为征虏将军,安西将军司马,并领冯翊太守,即关中留守军团的军事负责人。另外几名将领,始平太守沈田子、河东太守毛德祖为中兵参军。傅弘之为雍州治中从事。也就是说,名义主帅刘义真,王修主政,王镇恶主军,沈田子、毛德祖、傅弘之为辅佐。

然而,此时的时代大背景,是从东汉末年起,除掉中间西晋的短暂30年统一,神州大地已经经过数百年的长期分裂,当时的南方人和北方人之间,已经产生了严重的隔阂,彼此严重缺乏信任度。

刘裕自己,连同其部将大多数都是南方人,却要他们听从王修和王镇恶这两个北方人的调派,这些人自然潜藏深刻不满。

而王镇恶本身,可能是基于自身品质和境遇,“穷怕了”,(毕竟王猛一生清贫,他的儿子就曾因为故相之子,贫困落魄,竟在前秦政权还如日中天时,就曾参与谋反,令苻坚也大为沮丧),也可能是作为外人,有意“自污”,行军打仗时,一直以贪婪好财货著称。

攻下长安后,王镇恶抢得后秦皇帝姚泓的步辇,就曾被南人将领密告欲谋反。事实真相,是他把上面装饰的金银玩物全部剔除,步辇本身扔弃不管,令刘裕哭笑不得。

刘裕临行之前,沈田子及傅弘之等人就不断向刘裕进言,认为王镇恶绝不可信,一旦刘裕离开,王镇恶肯定要占据长安,自立为王。

沈田子:

刘裕对沈田子等人说「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彼若欲为不善,正足自灭耳,勿复多言」(给你们南方将领留下了上万精兵,如果王镇恶真要造反,是自取灭亡,所以,你们不要再多言此事了)。

刘裕当然希望守住关中,已经尽己所能,去努力弥合南人北人之间的矛盾,然而,占军队多数的南方将领们,还是觉得觉得王镇恶绝不可信。

因为以当时情势,东晋自淝水之战后的数十年里,连番大规模的内战,令益州、荆州、扬州这些主要经济区,全都十分残破了。当刘裕北伐关中时,相邻益州和荆州居然只能出动数千策应兵马。

所以,假使王镇恶当真起了异心,能迅速将几万后秦降兵掌控在手,然后剿灭关中的上万晋军,尽杀留守南人晋将,而后自立为王。那么刘裕还真一时拿他无可奈何,除非是再筹措粮草,动员主力大军,重新打一次潼关……

毕竟此前短短几十年前,一度臣从东晋的氐人苻氏,羌人姚氏,就都曾如此这般,先蹈光养晦,再据地自反,最终先后建立了以关中为中心的前秦、后秦政权。谁又能保证王镇恶这样一个在关中有民心有祖荫,本人才干过人却又人品作风不佳的外来人,竟对会刘裕当真有誓死相从的忠诚度?

另一方面,对南方的晋人有忌惮情绪的关中当地民众,其实也隐隐期待着王镇恶当真有此野心,自立为王。这种根深蒂固的南北对立、敌视情绪,早已一触即发。

此刻对关中虎视眈眈的,就是正北方匈奴人赫连勃勃的胡夏政权。赫连勃勃早年被北魏拓跋氏打得国破家亡,全靠了后秦姚兴养虎为患,才得以占据朔方河套之地,营建统万坚城。其马匪军团惯用游击战术,来去如风,一直令后秦束手无策。

胡夏皇帝:赫连勃勃

他所忌惮的唯有刘裕,等刘裕一走,便针对关中晋军的南北矛盾,在其谋主王买德的策划下,大造「王镇恶欲尽杀诸南人,以数千人送义真南还,因据关中反叛」的流言。

王买德:

当赫连勃勃的马匪军团趁机来攻,王镇恶率诸将北上迎敌,将胡夏军击退后,沈田子及傅弘之等人,竟私下密议,先假称刘裕密令,杀死王镇恶,打败赫连勃勃,安定关中,之后再南下请罪。此后,沈田子邀请王镇恶到傅弘之营中计事,让自己的心腹力士沈敬仁将其杀死。之后,沈田子带着几十名亲信,回长安向刘义真请罪。

王镇恶既死,同为北人的王修在大惊之下,又因兔死狐悲心理,将沈田子收捕,并斩杀于长安稿仓门外。然而,此举非但没有平息事端,反而令矛盾进一步激化。

刘义真身边的亲信左右,本就因为王修严格执法,约束他们的行为,裁撤他们的待遇,而对王修怀着深切怨气,此刻更纷纷进言:「王镇恶欲谋反,才被沈田子杀死。王修杀沈田子,证明他也想谋反!」王修一届文士参佐,已经因为王镇恶之死,丢失了军中最大支持者,顶头上司又是年少懵懂的刘义真,就这样也被冤杀。

王镇恶和王修这对军政首脑,相继以谋反罪名被杀,不止是关中军团乱作一团,更令晋军丧尽关中民心,所谓“人情离骇,无相统一”,丢失这片土地也就是必然了。

关中诸将内讧,一直盘踞朔方,对关中虎视眈眈的胡夏皇帝赫连勃勃,趁机大举南侵。

刘裕得讯,一边急令刘义真速回,改以朱龄石为“持节督关中诸军事、右将军、雍州刺史”,镇守长安。朱龄石是此前平定巴蜀地区的主帅,在刘道规去世后,已经是刘裕部将中最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右将军:朱龄石

傅弘之更率步骑五千,于池阳之战大破胡夏太子赫连璝的三万大军。然而当赫连勃勃举倾国之力,20万胡骑大军大举南下,寡不敌众的晋军终于在青泥大战惨败。

此刻,赫连勃勃的胡夏军南断青泥,东扼潼关,以关门打狗之势,誓要将晋军全歼于关中。

朱龄石焚烧长安宫殿,举兵东归,岂料刘义真和随行将士大掠财宝美女,车载南还,行程迟缓,为胡夏军追及于潼关附近。

胡夏军切断晋军水源,令其口渴难战,攻破晋军主营曹公垒,朱龄石、傅弘之、王敬先等将,以及后一波奉命接应他们的蒯恩、朱超石等将领,都被赫连勃勃俘虏并杀害,只有刘义真这个废物孺子侥幸逃脱了。

长安一败,真正的刘裕嫡系军队损失并不算多,一万南军加上后续接应兵马,也就两万人左右,剩下数万人都是原后秦降兵。然而军事将领方面的损失,可谓伤筋动骨:王镇恶轻舟袭江陵,渭水取长安;朱龄石督师平巴蜀;朱超石却月阵破北魏;傅弘之以寡击众破赫连;蒯恩百战陷阵,勇猛无当……

这些之前跟随刘裕金戈铁马,灭国无数,颇令殊功的优秀人才,相继枉死于内讧、或敌寇之手,何其惨烈,几乎相当于曹操的张辽、张郃、徐晃、乐进、于禁等“五子良将”一战尽没了。

因此,当朱超石、朱龄石兄弟率偏师增援,却相继兵败身死后,刘裕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在彭城城头迎风唏嘘,洒下英雄泪。驱逐五胡、一统天下的雄心,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传奇,划上了一个遗憾的休止符。

一直以来,很多人以为,因为坐镇江南的重要谋主刘穆之去世,刘裕为了稳固掌控朝堂,篡夺东晋皇位,才放弃了北伐良机,导致关中惨败,使自己一生事业功败垂成,其实是对历史的片面解读。

这场关中诸将内讧,相互攻杀,被敌人趁虚夺占长安,刘裕集团损精兵折良将的历史悲剧,并非刘裕的一念之差、或安排不妥导致,归根结底,还在于神州大地长期分裂,南北双方根深蒂固的地域矛盾,造成的人心不齐。——人力有尽,徒唤奈何!

本文部分观点,参照了笔者好友【长乐夜未央】的相关著述,此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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