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记得咱的家
文/杨润彪
老早老早以前,俺就一直有个想法。那时俺还在天津北部的一个作战部队服役。那时军校毕业没几年,俺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尉军医。俺爹那时还刚刚60岁出头,俺娘自然比爹年轻许多,按现在的话说,俺爹属于“成功”人士。俺爹比俺娘大7岁,俺娘比俺爹小7岁,典型的老夫少妻。那时,俺总想在老爹66岁之前,写一部关于俺爹的文字,来记录俺爹坎坷经历和人生磨难。俺也总和家中大姐、二姐、弟弟、妹妹说起,老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俺爹是个苦人儿,三岁没娘,说来话长,给一个远房爷爷过继,要过饭,逃过荒,闯过关东、去过新疆挖过煤,挖过河。从20岁起,当过生产队长,村大队长、一村村长,村支书,与天斗过,与地拼过,与人搏过,与命运抗争过……
一
在全国上下大炼钢铁的年代,俺爹娶了俺娘。俺娘的爹娘走得早,俺们姐妹兄弟5人都没有见过姥爷姥姥,这也是每年过年回家,俺给姥爷姥姥上坟烧纸磕头时,最大的遗憾和念想。每每俺磕头时说的一句话就是:没见过面的姥爷姥姥,您们没见过面的外孙给您们磕头啦!俺爹和娘抚养三个舅舅长大成人,姥姥走时,俺老舅3岁,二舅8岁,大舅才11岁。爹娘为三个舅舅相继搭屋盖房、娶妻生子,三个舅舅视俺的爹娘如父母。爹和娘过早地经历了,还不是那个年纪,就要经历的一切苦难和担当。
没结婚前,娘和爹就在一个村,娘和爹也还是一个生产队,那时爹是生产队长,娘是一般社员。爹和娘婚配成亲也还有一段故事……
爹是填房,就是离过婚的人。家族中芽儿大伯的媒人,和俺姥爷姥姥提媒的。起初,姥爷姥姥不同意这门亲事,娘也死活不同意,理由就是爹是结过婚的人,尽管俺爹的爹是厚道的庄稼把式,可过继给人家了,给别人当儿子了,和自己的爹就生分了。尽管俺爹的为人长相,庄稼活没得挑。俺娘当时是十里八村的俊俏姑娘,俺爹自然乐意。
可娘一家子不同意这门亲事,也让俺爹着时伤了脑筋。那时俺爹是生产队长,就每次分活时,无论是割麦、还是间苗、除草,每每就少分给娘那么一垅两垅的活计,爹还跑到娘的前面替娘干上一段,看娘撵过来了,就走得远远的,在侍弄上一段;那时姥爷姥姥身体都不好,爹就套上车或骑着车子,带两位老人四处去求医问药,从不懈怠,搭人搭钱又搭功夫,却一句话也不和娘说……天长日久,姥爷家人都被爹感化啦!娘也从心底接受了爹。姥姥是个疼人的人,决定这门亲事的时候,姥姥说,二儿①没人疼,俺当丈母娘的疼。
二
俺爹和俺娘是村里很有威望的。不肖说爹在村里一直担当不算国家干部的村干部,主要是刚直不阿、无欲则刚的凛然正气,扶危济困、善良淳朴、永不服输、不甘人后的脾气秉性。曾记得,族人们说过一件事,那时爹50几岁的时候,村中一个不靠谱的30几岁的村民仗势欺人,竟被爹用摔跤的“武力”给制服了,从此成了“顺民”,爹从小有点“武功”底子;爹没有上过一天学,可他与生俱来的口才气场、人格魅力,给村子造了不少福利,80年代,打下的几眼深井,40年不坏,至今村子还喝着那井里的水;俺娘是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娘没有念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个,就连1-9这九个数字,都不会写。但娘老实厚道、贤惠孝道的相夫教子的“娘道”,把质朴的爱都给了俺爹和俺们兄弟姐妹5人。爹娘是普通不能在普通的庄户人,但在家族人和村子里立起了一座敬而仰之的丰碑。
俺爹俺娘从不愿麻烦儿女。尽管在儿女们面前,她们有足够的资格,“指手画脚”,但他们“低调”的很。俺和二姐,一个当兵、一个求学后,就分别在离家100公里的天津和200公里外的河北唐山立业、谋事、成家、发展,都有了一家子人家。也算事业有成,小有成就,经济条件较弟弟妹妹略宽松些,但爹娘从没有开口管俺们姐弟,张口要过一分钱,提过一次额外要求。就是在家生病住院这样的大事,也从叫大姐和弟弟妹妹,告诉俺和二姐一声。生怕分俺们的心神,耽误俺们的工作,让俺们姐弟花钱。爹娘说,公家的事总比咱家事大,香②和战领儿③出门在外,花销大。这些都是俺和二姐回家时,当家的婶子说给俺们姐俩儿的。多么可亲可敬可爱的爹娘啊!
俺爹俺娘从不张扬,要说俺们姐弟五人日子过得都算可以,大姐家做生意,生意顺畅,日子风生水起;二姐吃公家饭,工作光鲜;俺也是军官,在“天津卫”成家立业;弟弟虽是庄稼汉,但日子殷实;妹夫有A本驾照,虽说现在驾驶员不在像七八十年代那样,“吃香的,喝辣的”但方向盘一转,也是衣食无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些也够让爹娘站在村头说说道道的了,但爹娘从不多言多语。不像有的家族长辈,儿女有屁大一点本事,说成了天大,到处招摇炫耀。
俺在部队医院工作,也多少有点“权力”,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可以为爹娘,解决点“便利”。但爹娘从没有在俺们医院看过病,查过体。也有当家户族或亲戚来托俺的关系瞧病,也被爹娘拦下啦!说战领儿官小,办不了什么事;或说他们医院小,没什么专家,看不了大病等话语搪塞过去。俺爹娘说,不给战领儿添麻烦。战领儿是爱面子人,给方便,违反原则,不允许,儿子混到现在这个份上不容易。也确实如此,偶尔有老家人投奔过来看病,我都是远接近迎,挂号取药,跑前跑后,安排饭食,送站上车;有时还会搭上几百,看病问候的钱;带看病耽误的工作,还要晚上加班加点,赶出来。俺也是厚道的人,尽管出门在外多年,也算见过世面,也经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但那骨子里的本真不变,老实仁义,这就是俺家的家风。
三
每每晨起,听着那些《秋叶黄了想爹娘》《爹娘是俺心中佛》的亲情歌曲,俺都抑制不住自己,满眼泪花,那是感同身受,是对爹娘的愧疚,是对爹娘在一天天变老的恐慌……是知道爹娘的不容易。出国维和,说实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俺的爹娘。每每和爹娘通话,爹的一句,领儿呀!你走了第多少多少天啦!真得一天不差。
今年,爹大病了几场,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病情稍微有点好转,就嘱咐姐姐弟弟和俺通话,微信视频,第一句话就是,领儿呀!你走了多少多少天啦!有事,你能回来吗?看着爹苍白的面容,失去光泽的眼睛,说话断断续续的的样子,我泪如泉涌……父母在,儿不远行,可战领儿却非洲维和,一行万里之遥。
俺早年就在外奔波读书,年龄小,有些事不记得;在家时间也少,有很多事情并不知晓。很多事情也都是从爹娘的讲述中,才知道的。俺爹已进古稀之年了,每次回家,也总能听到爹记忆中的陈年往事。爹说,人老了念旧,好多事情也想不起来,也总想和你们几个孩子说一说,念叨一下。俺娘说,你爹也总说,他苦了一辈子,没有你们姐弟几个孝敬,没有他今天的幸福生活。爹娘都是很知足的人。
四
俺爹经常回忆起他那段给大爷爷过继,做儿子的日子。每每说到伤心处,都是老泪纵横,那是他过不去的心结……。爹的童年是不幸福的,带给爹的是无奈!是心酸!是心痛!爹没有同龄人的娘亲抚爱的半点记忆,爹的娘走得时候,爹还不到三岁。每次俺从部队回家,爹总要说起这陈年往事,每每俺也在一边陪着爹落泪。
爹说,他25岁之前,没有穿过一双新鞋,夏天都是光着脚板下地干活,有时拣拾别人的旧鞋,一双棉鞋穿得补丁摞补丁。这几年每每回家,俺都给爹买各式各样的鞋,布鞋、皮鞋、运动鞋、休闲鞋,从几十块钱,到三四百块钱不等,可爹总是舍不得穿。每每回家,俺也最爱督促爹,让他把买的鞋都统统穿一穿,让爹把没人给做鞋、没人疼的日子补过来。每次回家,给爹要洗几次脚。爹的脚大,许是从小没鞋,没有外力束缚的缘故,爹的脚是疯长,尤其是二脚趾都比大脚趾要长一些,要买44码的鞋子。那时农村有句俗话说,二踇脚趾长不想娘。爹何尝不想他的娘呢!爹说,战领儿呀!在我百年以前,要给他的爹娘的坟用砖砌起来,要立一块好碑。
俺的儿子旭儿是00后,每次回老家前,他也会提醒俺,去商场,给爷爷再买双鞋吧!你不是说,爷爷从小没鞋穿吗?听到这,我每次都是瞬间泪目……儿子也笑话我说,爸!你至于吗?其实,我是心疼爹呀!也感动于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孝道的家风传承下来了……
五
这几年,俺也经常做梦,梦到当兵前在家的那些人和那些事,梦到家族中的长辈亲人,也经常回忆起儿时的玩伴和趣事。自那年爹得过脑血栓后,言语不是太清楚,说话缓慢,语言的连贯性也不好。我就想尽快多了解爹娘过去的事,用俺笨拙的笔触写点东西,把俺爹娘经历过的那些不为我们姐弟所知道、所不知道的故事记录下来,留给自己,留给俺的一奶同胞,俺的姐妹兄弟。
俺每次问到娘,娘自然是啥也不说,说没什么可以说的……娘性格内向,不言不语,没有爹的性子豪爽。俺爹脾气大,爹娘也是吵吵闹闹的走过了60年激情燃烧的岁月,俺娘也是受了爹大半个世纪的气。爹娘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这也是,俺一直要把爹娘的日常琐碎家事记录成文字的初衷。
岁月流逝,爹娘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很多事情也不会再作为战领儿,认为有价值和意义的事,会不从提起;有时叙说的时间也有出入,还得俺和爹娘反复推敲,才能确定。爹娘老啦!有些事我必须抓紧时间整理,算是“抢救性”的挖掘。
非洲维和这一年,闲暇时间,我就把俺的零星记忆,把爹娘那些告诉俺的那些事,梳理串接起来,算作是小说吧!起个名字就叫做《记得咱的家》。
六
这几年,俺感觉自己一直被一种幸福围绕着,那就是俺有这么“霸气硬气”身体硬朗的爹娘。每每在和战友老乡同学聚会聊天时,这也成了俺津津乐道的资本。他们当中不少仕途顺畅,权力不小;有的“官”不大,“事”不小;但他们的爹娘身体不很壮实或不全乎;尽管自己在医院这个小单位,未谋多大差事,也有“怀才不遇”之感,但有了爹娘坐底,着实让俺的“身价”抬高了不少。有了爹娘,战领儿心中“神马都是浮云”。
虽说俺的小家和老家相距不远,开车一点油门个把小时的事。但俺和爹娘不能经常见面,隔三差五的电话问候便是不了的牵挂。俺几乎每周都会和爹娘通话,爹娘的老年机,不能微信视频聊天,俺就和姐弟们们约定,无论谁去看爹娘,都要微信给我,“面对面”看看爹娘,也让爹娘看看俺。一段时间,俺的工作确实忙,早起晚归,没有规律的给爹娘打电话。在本村出门子的大姐就打来电话,说爹娘说,战领儿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电话呢?!大弟!找点空闲,找点时间,给爹娘打个电话吧。从那次起,无论再忙,我也要给爹娘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哪怕是只言片语。维和期间,这个习惯也从未间断。非洲距家远隔9990公里,但隔不住爹娘想儿,战领儿想爹娘。
记起94年夏天,那时俺还在燕山脚下的一座军营,还是一个兵。俺刚从野外训练回到连队,爹和大姐夫突然出现在连队门口,着时让我吃惊不小。后来得知是俺有一个月没有给爹娘写信信,爹娘又从电视里看到那么多部队去抗洪救灾,认为俺也去抗洪了,就怕我出事,爹娘就急急忙忙,让姐夫陪着爹到部队看俺。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战领儿从未在爹娘的视野里走远。
七
爹娘永远是战领儿心中榜样。爹娘是俺出外谋生的“瞭望塔”;爹娘是俺立身做人的“指路灯”;爹娘是俺做事成事的“定盘星”。爹娘是战领儿心中一道永远向往,日久弥新的瑰丽风景。
有爹有娘才是俺战领儿的福!记得咱的家!记得俺的爹!记得俺的娘!有爹有娘才有俺的家!老家才是战领儿的根,永远扯不断的根。耳边又响起这首歌:
每一次要离开家,
父母总是放不下。
拉起我的双手,
有说不完的叮咛话,
外面的世界会有风吹雨打,
苦了累了倦了,
要记得回家。
……
待到腊梅花盛开,
我就回家看望爹和妈。
南苏丹的夜又降临啦,想起沧州老家老屋里的俺的老爹老娘,我又泪如雨下……
备注:①二儿:俺爹的乳名;②香是俺二姐乳名;③战领儿系作者乳名。
【作者简介】杨润彪,男,笔名鲁杨,河北沧州人,大学文化。从军20余载,自幼喜爱文学,在军地公众媒体发表小说、散文等百余篇。日前,受邀创作完成长篇纪实小说《记得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