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有座工农桥
梅溪流经上新方村这一段,河水湍急,为了出行,人们想尽一切办法。从渡船到木桥再到水泥桥,上新方人在梅溪见证了他们的智慧和艰辛。今天尝试记录其中一段历史,表达我对那些勤劳淳朴农人的敬意。
上新方村,人口众多,以前一直是靠摆渡过河。到了1964年,船破旧不堪,实在没办法摆渡了。离上新方村不远的草滩里(村名)、破桥头(村名)河段的水比较小,那里都有木桥,方便行走。村干部周文富也想像他们村一样,在上新方建造一座木头和铁索混合搭建的简易桥。
周文富,1929年生,爷爷一辈从梅江溪口周村迁居而来。小时候他是一个放牛娃,后来给地主当长工,50年代到80年代,担任了近30年的村干部。他在任期间,组织村里修桥铺路,办加工厂、农科队、养蚕场,带领村民走向幸福生活。回忆造桥的故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1964年,我们动手用铁索和木板组桥。所谓的铁索就是一个个圈圈,大概一斤一个圈圈,一共有1200斤铁索,铁的价格是五毛钱一斤,花费了600元钱。铁索在河两边固定吊起来,每边七根铁索,一共十四根,铁索中间由木头拼凑。
铁索的钱由村(当时叫大队)里掏出,木头的钱摊派到小队,共十四个小队,一个小队出一块树,每一块树裁成相同的长度、厚度的木板。木板绑在铁索上,一个简易木桥就完工了。
造桥好后,大家感觉平时行走比摆渡时方便多了。但是好景不长,大水随时可以冲垮木板。那时候发大水的日子特别多,一遇大雨,木板会散了架般冲到河的下游,笨重铁索倒是可以固定在河的两岸。等雨过天晴,人们又把木板拼凑好,但是另一场大水又把木桥冲垮了。比如今天刚刚把木桥凑好,明天又被水冲垮,这样的日子,反反复复,一年不知要修多少次。
一直到了68年,听说政府要有造桥计划,但是选址没有确定。我听说马上后去找有关部门,争取把桥建在我们上新方村。只要上面有计划、肯审批,哪怕自力更生也要造起来。
68年6月,我因为冤枉的事情得到平反,造桥的事也让我争取下来了。我下定决心造一座牢固、稳定的桥。
第一步:审批
我们去县交通局申请审批,交通局的人员劝我,仅仅凭一个村是没能力造桥的,,河西的一个区三个乡合起来造一座桥,而且是在干河中,目前还没能力;你们靠一个村的力量,而且是有水的河,肯定造不起来。
我说,一定要造,坚决要造。
交通局领导说,你真的要造,可要想想清楚,国家的资金不能开玩笑,造不好要坐牢。
我说,没问题。
他又问我有什么机器设备,潜水bang,三匹头的喷管有没有。
我摇摇头。
机器设备没有,劳动力又少,那怎么行?
我就上报了夸大的数字,只有1500人口,我说了1600;劳动力600,我报了700,其实都是小孩。
他又说,即使有劳动力,下半年还要收粮食,还要做农活,河里还有水怎么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说,一定要造。
他说,你这个人呢,皮剥了都是胆。既然你一定要造,那么造价定价1万,只能付款5000,另外5000元你们怎么办。
我说,可以自己筹集。
看我这么坚决,他就和谈论具体方案:造桥好比打仗,一点不能马虎,抽水机等设备一点没有,只能全靠踏水的水车。弄好桥脚是第一步,一个桥脚选定地址后,你们把选定水域的四周用草包、黄土堆起来,围起来,尽量密不透风,不能让外面的河水进来;踏水车摆上去,尽快把水弄干;水干了,趁势挖出沙土,一直挖、一直挖,直到接触到坚硬的岩石;再把凹凸不平的岩石磨平;磨平了,及时在岩石上用沙浆黄石浇筑底部;浇筑以后,再保养八个小时。这些过程都得在连续工作的状态下完成,你们吃得消吗?
我愣了几秒,还是说吃得消。
万一踏水车中途出毛病了,或者水车的撘逍(又名车筋----连接水车的小木条)坏掉了,你就等于零。
我说,这还不简单,到山上把解漆树(一种很有韧性的植物)砍来,把全部的车筋都换掉;水车的背后摇一下,如果有松松垮垮的就替换。
第四代新桥建于2010的前几年
第二步:筹钱
水利局同意了,我们开始筹钱。先开干部会,再是社员会。我苦口婆心,要求大家齐心协力,出钱、出力,第一代造桥,后代会受益、会享福,自己便当、邻村便当。
大家都很支持,自己大队家家户户都捐款,做草鞋老妈妈捐了五毛,草鞋可是一分钱一双,有的捐了两元、三元,有五、六元,七、八元,十来元;其他大队有十五元,二十元,最高三十元;一个叫抚顺(音同)的娘舅捐了50元,后畈大队养鸭子的。那时50元,真是了不得,那时肉才六角四一斤,稻谷六元四一担。最后筹集了2000多元。
第三步:搬石头
钱到位了,我们考虑造桥墩的石头。一开始我觉得挺简单的,石头嘛,附近山上随便开采。结果呢,开采下来的石头拿去化验,不合格,第二次还是不合格,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化验了五次都没有合格,
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叫陆月拢的山上,找到了合格的石头。但是山垅距离我们村有十里路,而且山里没有通往外面的道路,山上坑坑洼洼,有的坑很深,有一人多高。即使开采出来也没办法往外运,第一趟,两人抬一块石头用了整整一天。这时,有人提出要放弃。
我的决心很大,决不放弃,没有路我们自己修。我派了十个青壮年劳动力,把山上杂树砍掉,把挡路岩石搬走,把田缺填平,把凹凸不平地段整顿,十个人用了两天时间就把路修好了。开采石头的人呢,晚上睡到山上;早上三四点钟,搬运石头的人就从家里出发,到了山里天还没有亮。热闹的声音惊动了隔壁的村,他们不知道这么早是在干嘛。
我们用木头做成的杠作为工具,用铅丝绑住长条石,两人抬一块,慢慢往外运。从村里到山里有十多里路,石头又非常笨重。按照正常的工作量,一批人一天能抬一趟就差不多了。可是我们干劲十足,别人刚吃早饭我们已经把第一趟石头给抬出来了。就这样,起早摸黑,我们一天来回搬运三趟。
当搬运出来的石头堆积在梅溪两边,真是非常壮观,人们都非常佩服。交通局的领导来看,也是连连称赞,说了不起,了不起。
第四步:开工
所有准备工作做好,我们十四个生产队长抽签,一共七个桥脚,两个小队承包一个桥脚。
做桥脚之前,先检查水车,我把水车所有的组成部分----赖头,an da(按撘),gu agu(刮骨)、车摆、踏脚,全部请木匠师傅检查一遍。真的像准备打仗。四、五个木匠,检查了很久,旧的全部替换。十四个小队(生产队),准备了十四辆水车,每一个环节都保证不出问题。
在踏水的时候,要抽最好的劳动力,其他农活不许做。抽来的劳动力八个小时后才能休息,一步一脚用力踏。八个小时一班,一班又分两批人马,一批人踏半个小时,换上另一批,半小时休息完,重现换上原来的人,就这样连续工作,歇人不歇车,一歇,水就满进来。
踏水是最辛苦的,有一个桥脚,四辆水车八个人齐齐动手,踏了三天三夜水才干。轮班的时候,用的是吹哨子的方法,一个小队完工了要轮到第二个小队,在一个山岗上吹哨子。大家都很自觉,听到哨子提早二十分钟到场,从没有一个人迟到。一上水车就是八小时,大家真的很辛苦。
当然,交通局派来的工程队也很辛苦,水干了,挖沙,挖平,切桥基,保养,工程队就加班加点,要连续作业。做到第三个桥脚时,他们说要休息一下,没日没夜工作吃不消了。我说趁现在水少,农活少,要一口气完成;水如果弄干了你们一定要及时给我们切好桥脚,哪怕躺在地上也要起来。他们说我们没得吃,没力气。
我们农民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就问他们番薯、毛芋会不会吃,他们说喜欢吃,我们晚上就给他们烧,一次烧四十斤的大锅。毛芋、番薯香喷喷,当做半夜餐,他们都说好吃好吃。每个小队轮流供应番薯等,这样解决了饿肚子造桥的问题。
就这样,凭借一点一点的力量,打造一个一个桥墩,最深的水潭,踏水整整用了三天。幸好水车没出一点问题,桥的地基-----属于最艰难的一部分,这样完成了。
当然,干活也是快乐的,晚上灯火通明---上面送来了发电机----大家一边唱戏一边干活,很热闹。当然,其他村庄也很热闹,那是赌博热闹。
桥快要完工时,十二月份下了一场大雪,桥面铺了一半,还剩五个桥梁没有彻底完工。那天,我不好意思叫不出口,我脱了长裤,渡河到对岸,把稻草编织的扇搬过去,铺好五个桥墩,盖好桥面,这样桥就不会冻坏了。那刺骨的水扎得我的肉像刀割一样,实在是太冷了,回家的时候我不敢下河,绕了很远的路过桥回家。
最后,桥的成本远远少于预算,总造价大概捌仟元钱。比如沙包,交通局的预算每个沙包使用一次,我们多次重复使用沙包。第一次就好好用,小心用,一个沙包可以围两次桥脚;到第三个桥脚剩下半包,我们还是用;那怕剩下一半的一半,甚至剩下一点点的沙都把它重复利用起来。
大桥主要由我们村里人和工程队合作完成,我们是农民,他们是工人,我就把这座桥叫工农桥。
从开始审批到结束,建造工农桥一共用了五个月。
第四代新桥建于2010前几年
桥造成功了,远近的人们都来观看,其他乡的人们也来参观。我在一个庆祝大会上发了言。交通局曾和我说起的,那座三个乡合造的桥,才切了几个桥脚,那边的区长乡长的等人也来参观。领导批评他们人力、物力、财力远比我们丰富,却一点名堂都没有。
桥造好的第二年,村里发生了一场火灾。救护车就是从工农桥开进了村里,村里烧掉5间房。如果没有这座桥,村里更多的房子受牵连。
但是很多人就发现了,消防车开进来的时候,桥面摇摇晃晃,非常危险,因为车上装有三吨水;灭火后空车开出去,桥好像还可以。
造桥的时候,我们只考虑行走和人力车的通行,还没考虑到开车,平时偶尔开一辆拖拉机,不能满足通车的要求。
第三代煤炭桥建于1972年
1972年,村附近的山上发现煤炭,往外运送煤炭必须要重新造一座能通车的新桥。后来政府出资造了一座更牢固的桥,用了四年的工农桥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周文富老人92岁了,身体依然硬朗。从他记事算起,梅溪上新方的桥经历了四代:第一代摆渡船,第二代工农桥,第三代是为运送煤炭的桥,第四代就是现在的新桥。工农桥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周文富老人却一点也不伤心,他说,历史总是向前发展,旧桥总会被新桥代替。
可惜摆渡船和工农桥都没留下照片,但那些难忘的日夜,那段自豪且艰苦的岁月,那个坚毅的老人,都会在人们心底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