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回忆我的奶奶/宋亚兰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十个年头了。尽管岁月已经远去,她的音容笑貌,乃至和奶奶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都永远地烙印在了我的生命里,梦中萦绕。
奶奶是韩家山的,嫁给爷爷生养了六个子女,父亲是老小。
正值饥荒年代,爷爷撒手人寰,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据说是贫困加饥饿夺走了爷爷的生命,那时候父亲才六岁。
爷爷离世后,奶奶一手拉扯着六个儿女,含辛茹苦,殚精竭虑,生活的艰难和辛酸可想而知。
奶奶是个标准的美人儿。高挑的个子,白皙的肌肤,眉眼如画。脾气柔顺,与人为善。爷爷去世后,在贫穷的岁月里,奶奶遵循着传统观念的三从四德,用她柔弱的肩膀独自支撑起了一个家庭的幸福和安宁,平凡又伟大。一直没有再婚,直到去世,享年八十六岁。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那么慈祥,那么和蔼。她一视同仁地疼爱着每一个孙孩,竭尽全力地抚养,力所能及地操持着家务。
春天里,奶奶会牵着我的手,到卫校里去薅苜蓿。以前部队在那里驻扎过,种植的苜蓿依然在,宛若在昭示着苜蓿这种植物生命的顽强和旺盛,吸引着村人去采摘。
奶奶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篓,一手牵着我。我的手里拿着一个有了窟窿的青蓝色瓷碗。她是三寸金莲,迈着细碎的步伐,有点颤巍巍,总也走不快。
大伯家住在下面宋家。每次去大伯家,奶奶会领着我一同前往。
大伯总是款待我们,吃肉时,一家人满满当当地盘腿坐在炕上,其乐融融。我坐在奶奶的身边。奶奶总是用手剔出瘦肉喂到我嘴里,直到我吃够了,才动手自己吃。那时候我只知道享受大快朵颐的感觉,根本没有顾及到奶奶对我的疼爱之情。
每天夜里,我和奶奶睡堂屋。临睡前,奶奶总会给我们讲故事。奶奶的一边睡着弟弟,一边睡的是我。
夜是那么静谧,房间里一片漆黑。奶奶用臂弯搂着我和弟弟,给我们讲:莽古斯(野人)在田野里吃掉了辛勤劳作的母亲,假扮母亲在黑暗的夜里,连续吃掉了年幼的三姐妹。我听得聚精会神,心里又惧怕又伤感,又愤慨又让我深思。
对于我,和奶奶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到如今都记忆犹新,恍若昨日。
后来奶奶到二伯家生活,那时我七岁。
每次去二伯家,奶奶总是从衣兜里掏出好吃的递到我中。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她自己舍不得吃,为我积攒的。
晚上我和奶奶睡在一铺炕上,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回家,招来母亲的责怨和愠怒。
我喜欢坐在奶奶身边,听她讲过去的事。奶奶一边温馨地回忆着,一边细细碎碎地对我叙说。
奶奶勤劳,简朴,又爱干净,总是把陈旧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才穿在身上。
奶奶的千年屋早已经做好了,就置放在伯父家东边的那间厢房里。
不知为什么,奶奶又从厅堂搬到东面的那间厢房里去住。千年屋就安放在东边的墙角下。我不知道奶奶看了她的千年屋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反正我看了心里五味杂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奶奶晚年拄拐行走,脚步蹒跚,腰佝偻着。那一头雪白的头发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苍沧,让人看了顿生怜悯之心 。
后来奶奶的双目逐渐模糊起来,以至于最后看不清任何东西。又时常大便秘结,不得已自己用手抠出来,弄得房间里有一股味道。我虽然不喜闻房间里的味道,但还是坐在奶奶的身边陪着她,和她聊天,为她解闷。
秋天,金灿灿的太阳照在屋顶上,二伯和二妈在屋顶上晒着黄豆。我把奶奶搀扶到院子里,在阳光下坐坐,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奶奶和我坐在炕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么好,谁都会愿意娶你。
秋末的一个夜晚,父亲从二伯家看望奶奶回来,说奶奶询问过他我是不是已经入睡。奶奶离世前还惦记着我,到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让我热泪盈眶。
谁曾想, 后半夜我被母亲急切地叫醒。急匆匆地穿了衣服,奔到奶奶房,只见奶奶已经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在炕上。我知道奶奶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解放哥和两个本家的年长女人在给奶奶换去往天国时穿的衣服。我怔在那里,呆呆地,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顷刻,我缓过神来,站在炕头,俯身看着奶奶的脸。奶奶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那么平静,安宁。
解放哥让我回避一下。我从房间里退出来,走到廊檐下,扶住廊柱,眼泪夺眶而出,心底涌起的那种悲伤让我痛彻心扉。
近在咫尺,却没能看到奶奶最后的一面,成了我一生中的遗憾,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时奶奶已经卧病在炕,不能动弹,身上已经有了褥疮。到后来茶饭不食,身体非常虚弱。
谁知道就这样告别了人世,走完了她生命的旅程。
几个和尚穿着暗红色的袈裟,盘腿坐在炕上,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着奶奶的亡魂去往天国的路上。
厅堂的中间安放着奶奶的灵柩,里面躺着奶奶。
家务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招待着前来吊唁的村里的本家和亲戚们,倒茶端饭。
来吊唁的女人们烧纸,磕头,一边泪水涟涟地抹着眼睛,一边慰劝着哭丧的女人们节哀。
姑姑和我们姐妹们都坐在地上,地上铺着一层麦秸杆。哭丧的女子们身着藏青色的褡裢,头上戴着黑头巾,穿着黑鞋,腰间系着一股麻绳。一边哭一边诉说,声泪俱下,表达着对奶奶的无限眷恋和哀思,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前来吊唁的人无不动容,热泪满眶。
院子里,烧纸,烧熵锅的火光摇曳着,梵香袅袅,标志着一个亡魂即将进往天国的路上。麦香味和着柴火的味道夹杂着油盐味一起飘荡在庭院的上空,弥漫着,缭绕着。
夜晚,我们都睡在地上,在奶奶的灵柩旁守丧。
第三天,入殓的时候,我们姐妹们打开棺盖,想看奶奶最后的一眼。当看到奶奶遗容的一刹那,我们都惊呆了,惊叹于奶奶的美丽。奶奶的肌肤是那么雪白,容颜如画。神态还是那么安详、从容。我们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埋葬奶奶的那天, 天气格外得晴朗。姑姑在前面引路,左手的胳膊上挎着篓子,右手一路撒着从篓子里抓出来的纸钱,边走边哭诉。我们依次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哭丧,悲痛欲绝。
我们的后面是扛着花圈的本家们,花圈的后面紧跟着奶奶的灵柩,由本家们抬着。
当灵柩抬入坟墓的那一刻,泪眼蒙眬中,一把犁铧和几把铁锨扬起,黄土弥漫下,一座崭新的坟堆迅速隆起,伫立在家族零零星星的坟茔中间。
七七四十九天,每一期父亲和两个伯父都请来和尚为奶奶的亡魂诵经超度。我们也到奶奶的坟茔前烧纸,跪下哭诉,寄托着对奶奶的无限缅怀和哀思。
奶奶去世后,以后的日子,总会在我的梦中频频出现,只是远远地站着,不说话。后来,在我的梦里,奶奶终于说话了。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随着岁月的流逝,奶奶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模糊起来,但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永远不会忘却,永远存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想向着天堂对奶奶说,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孙女,永生永世。
作 者 简 介
幽兰,原名宋亚兰,土族,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现居山西运城。喜爱散文写作,在多家杂志和新媒体发表作品,获得了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