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韩国人眼中的马关
金美妍从遥远的首尔给我发来信息，问我说：“马关，它好吗？”
我说：“美妍，它很好，甚至比你们来时候更好！”
美妍就说：“好怀念那一方蓝天下，苍凉的黄土地。”
一方蓝天下，苍凉的黄土地。
这是金美妍这个韩国人对马关最宏阔的一个印象。
遇见美妍，是12年暑假，她和其他五个旅友从北京出发，来到了位于关陇古道的张家川，继而来到了马关。
因为语言的障碍，他们遭遇了食宿的困境，于是，就遇见了我，借着一点生疏的英语，我和大狗，还有我的父亲一起，帮他们度过难关，就这样，我和美妍成了朋友。
“你们那里的人们，男人和女人，都好朴素啊，连树也很朴素，没什么花朵。”美妍又说：“可是，我爱他们，这朴素让我感动。”
韩国女人妆容的精致，是不用我多说的，看到正当年华的我素衣素面，美妍和她的伙伴就很吃惊。
“你们这里的姑娘，都这样一清如水吗？不用化妆吗？”
“差不多吧！”我笑了笑。
“不打扮，不怕错过爱情吗？”
“不会！”
“哇……，好棒！”
美妍走的时候，送给了我一套小包装的化妆品，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有十几个，并一再叮嘱我，一定要按照顺序用全。
“精装的妆容可以对抗苦难和衰老！”已经背好背包的美妍用生涩的英语在我耳边低语了这么一句。
我记住了这句话，却并没有真正领会这句话，那时候的我，还处在“只知欢娱不解愁”的年华里。
“马关的父亲和母亲们，尤其母亲们，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龄要大很多。”美妍的语气里是怜惜和体恤，她和她的旅友们，在来我家做客之前，已经走了很多马关的村庄。
美妍说的是实话，当我们在天南海北四处游走了很多年之后，再回头望，家中的父母，较之城里的同龄人，确实要衰老，也确实要疲惫很多。
“马关的男人，喜欢用烟、酒、茶和划拳来招待客人，而妻子们，总是做手工面，上面是红红的油辣椒，这是你们最高规格的礼仪吗？”
“是的！”
我想起他们在我家，和我的父亲，我的老师，以及大狗一起饮酒那一晚，母亲做的浆水碎面，是老师和大狗要求的，酸味的东西解酒。
美妍就看到了桌子上一罐子的辣椒，说她要尝尝。
结果辣地她细白的脸上只冒汗水：“韩国的女人，是不吃不温润的东西的。”
“没有花，没有酒吧，没有咖啡厅，没有美容店，没有健身房，马关的人，不寂寞吗？马关人，不锻炼身体吗？”
“马关人没有时间寂寞！”我回复到。
“为什么，真的必须全部都辛苦吗？”美妍的邮件总是韩语，我要通过软件翻译，所以，我们的对话经常是这样缓慢而细小的片段。
“也有农闲的时候。”
“那，你们是怎么消遣的？”
“庙会啊，唱大戏，就是秦腔，还有赶集，走亲戚，男人会聚堆下棋，女人就在巷子口聊天。”
“这世上有种种美，有后天雕砌勾勒熏染之美，又有天生浑然自成厚朴之美，前者之美，美于皮，后者之美，美于胎。小四，我觉得，你的马关的美，是天然而生成的大美。”
“在马关，人心里的块垒会消失的，那是一片苍凉而忠厚的土地。它古老而安静的像是一部秘藏的旧书，但是，我为什么竟这样愿意在这里吐露我的真情？”
美妍的游记写的很棒，她这样形容马关，让我觉得十分宽慰。
“去世了的人们，实行土葬吗？”
“是！”
“归于土地，是人来此生行走结束后最好的归宿，可惜，我们都没有这个福分。”
“上厕所很不方便。”美妍发了个调皮的笑容给我。
我就兀自吃吃地笑起来：“真是为难你们了，我们历来如此，没有马桶，要蹲着。”
“时间久了，会静脉曲张的。那冬天怎么办？屁股，会好冷！”
“旅游，不就是为了寻求好奇和神异么？感谢这一方蓝天下苍凉的黄土地给了你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我承认我自己已经笑的直不起腰了，我没告诉美妍一件事，那就是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人们是用从墙上或者地上掰下来的土块块擦屁股的，我怕会坏了美妍对马关的浑厚而朴素的美感。
“白日里的马关，是雄性的，那夜晚呢？”
“啊，太有趣了，雄性的马关？是因为颜色和日光，多青白，多金黄，多山多粗线条的沟壑，以及很少河流和花朵，而给您留下的印象吗？”
“是呢，那夜晚呢？”女人之间的谈话，总是会逐渐走向隐秘。
“夜晚，马关的夜晚，我更愿意说冬天的马关的夜晚，那时候，男人们没有出门去，都有闲，就在炉火旁，或者热炕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电视或者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没有分别的爱情，也没有哭泣的眼睛，我觉得这是健康的人类最好的娱乐方式。”
“自从去了马关，我的心绪就时常在时尚和古朴之间游走，那真是个让人的灵魂休憩的地方。”
我觉得美妍的语言和思维，竟像亲承了一个什么马关的文化人的气质一般，这般细致入微的深刻和真切。
“我在北京的时候，也听一个中国诗人说什么'秋月不如春月’的，我反而觉得秋月好，马关就像一枚秋月，让人想起时候，时常的体会到 '生也有涯’的苍凉和悲怆，并因此更加珍惜目下。”
“你们好像，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小孩，全部总是很害羞？拘束，放不开，内敛自持。”美妍回复地也很慢，因为，她也要将我的文字，通过软件翻译成韩语。
“是这样，人们好像从来就养成了吃苦耐劳，谦逊自守的性格，不喜张扬，尤其好像一直不好意思谈享受，以及也都不好意思去享受，好像就生怕别人骂了祖先一样。”
“能在清淡里活出长久和趣味，实在是人最伟大的能力和美德。”
这就是为什么黄河流域自古气候比不上长江流域秀美宜人，却千年不改其盛的原因。我有些叹服美妍了，竟然比我这个马关土著，更懂的马关人与事朴素背后的要义。
“我的马关，是很有古意的。”我不由得忘记了谦逊，而自己先骄傲起来。
“古意？是什么？”美妍此刻肯定是睁大了她那迷人狭长的眼睛在期待答案了吧。
“古意就是，古代人的趣味，思想，意境和风范。”
“啊，是，是，是。”
“阴历的七月天，实在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候，可是，马关的冬天，它下雪吗？”
我就想起有人说过一句很好的话，说北京若是落了一场雪，就是北平了；若是西安落一场雪，就是长安了；而南京，如果落一场雪，那就是金陵了。
我的马关呢？
纵然落一千场雪，它依旧只是马关。
这土木的，这泥泞的，这山树的，这蓝天下苍凉的黄土地的面容和气质，表情和心肠，好像，千百年来，并未有过怎么样大的改变。
这村落是我熟知的，那阡陌是我踏遍的，那庙会时候的鞭炮和锣鼓，是每年都会在我的耳旁响起的，那枝头的老鸦，它的昏睡也能引起我的昏睡，我太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颦一笑了。
“美妍，当你睁开眼，突然发现天地之间，随手一抓，都是满把清光的时候，那就是马关下雪了，从落雪到消雪，冬天的马关的韵味是深沉而绵长的。冰是有花纹的，如白浪冲过海滩留下的波痕，因为冷，天空会看起来更高。亮晶晶的天地之间，你寻不到梅花，却会看到玩雪的孩童，足够有生气，那里面曾经有我。”
“也会有我，对吗？”
“对，欢迎您在下一个冬天，和您的朋友们一起，再来马关，因为我很喜欢你眼中的马关。”
我虽然发出了热情的邀请，美妍虽然也极其渴望再来马关，在一个下雪冬天，可是，我有一种茫然的预感，是觉得美妍怎么也没有可能再来一次马关了。
也好，在这世界上，最深的情永远只有两种，永远相伴和一见钟情，之于马关，我属于前者，而美妍，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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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小四
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13996698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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