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三观”挑刺人物角色,我们还有文艺作品可看吗?
文化产业评论
中国文化产业价值分享及综合服务平台42分钟前
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已经播出20年了,它以表情包、以语录、以标签的方式延续着生命,但琼瑶式爱情观已经不再被观众所追捧,心怀两个女人的书恒被年轻人视为“渣男”,如萍则成为了矫揉做作的“绿茶”。同样,《还珠格格》《又见一帘幽梦》等剧集也被斥为“三观不正”,为什么这届年轻人对“三观正确”如此敏感?用“三观”来评判文艺作品真的可取吗?
作者 | 圆圆摇了摇头(文化产业评论作者团)
编辑 | 周嘉瑜
来源 | 文化产业评论
正文共计3544字| 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月初,papi酱的一则短视频在各大平台上刷屏,视频中,她和同事就现存文艺作品进行了评价,发现以抬杠的眼光审视作品将会陷入“无剧可看”的困局。
不少网友在视频底下表示赞同,实际上,用“三观”来衡量作品中的人物已经成为了现代人划分角色的一种方式。
小时候,我们会问:“这是好人,还是坏人?”
长大后,我们继续问:“这个人三观正不正啊?”
童年经典成三观不正重灾区,
我们小时候都看了些什么?
什么是“三观”,普世的观点认为三观指的是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它们辩证统一,相互作用,共同追求崇高的真善美。
在互联网中“三观”的正确与否与伦理道德高度相关,言行举止符合大众期待的角色才能被称为“三观正”,与相应道德规范相悖的角色则会被贴上“三观不正”的标签,而如果作者支持并认为这样的设定不存在任何问题,那这个作者会被质疑“三观不正”。
创作出无数经典作品的琼瑶,就时常被网友批评为“三观不正”。
《还珠格格》里,冒充格格的小燕子经常大闹皇宫,把后宫搅得乌烟瘴气,甚至私自放走皇帝的老婆,给皇上戴“绿帽”。
而“化成蝴蝶飞走了”的香妃身为和亲的公主,享受着中原嫔妃的优渥条件,却与青梅竹马藕断丝连,弃自己的责任于不顾,活脱脱一个“又当又立”的典型。
看似温柔善良的令妃也没逃过人设崩塌的命运,明明是她急于讨好皇帝才一口咬定小燕子是格格,后来却在皇帝面前说:“(皇后)要砍小燕子和我的脑袋”,简直就是“心机婊”的典型。
《情深深雨濛濛》里何书桓在两姐妹中间摇摆不定,是个“渣男”无疑了。
同样的,《又见一帘幽梦》先勾引姐夫,害姐姐断腿,转头却和男人周游世界的女主紫菱,更是一朵装无辜的“白莲花”,除了做梦什么都不会。
类似的质疑在很多作品中都能看到,用“三观”来挑刺文艺作品,很难有作品能够幸免于“难”。
△有人指责《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是“绿茶”,林黛玉“刻薄”,贾宝玉是“渣男”
当用伦理规范要求文艺作品成为潮流时,我们可以看到,近几年大火的影视作品大都符合“三观正确”的标准。
深受观众喜欢的大女主往往集小姐的容貌、武林高手的武功和天才的智慧于一身,高贵冷艳却不圣母,坚持贯彻“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原则,“完美”二字用在她身上都差点意思。
△《司藤》中的人狠话不多,逢敌无败绩的女主——司藤
而想要让女性观众集体嗷嗷心动的男主则要避开所有可能引起不适的雷点,为观众提供超高舒适度的温暖和治愈。这样的男主不仅温暖善良,而且感情专一,仅且只向女主一人输出爱意。
△不久前大火的甜剧《御赐小仵作》
当作品里的角色越来越“三观正确”时,文艺作品里人性的挣扎也正在消失,我们以为获得了完美的圆,殊不知是在放弃人本的价值。
是作品的“三观不正”,
还是观众的“三观太正”?
电视剧《还珠格格》第一部在1998年播出,《情深深雨濛濛》在2001年播出,最后一部具有国民讨论度的琼瑶剧《又见一帘幽梦》的首播也离我们有14年了,琼瑶式的爱情读本从未离开大众视野,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被考古,被“挖坟”,甚至被“鞭尸”。
为什么以前的我们会为“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的快意江湖叫好,现在却要求虚构的人物遵守“三从四德”,始终守身如玉?
△网络小说的简介中,很多作者会强调男女主是“双C”(指肉体上绝对纯洁)
首先,对三观的辨别反映了观众在思想上的进步。这届观众有更全面的思维,更广阔的视野和更高的要求,他们不再相信主角光环,开始关注作品的道德伦理,他们希望文学作品中的快乐与消遣是建立在道德秩序上的,大众媒介应当教养受众,起到维护社会秩序或道德秩序的作用。
△网友评价《情深深雨濛濛》
反琼瑶文化的出现,实质上是对旧式言情叙事的一种反叛,在平权意识觉醒和复古潮流的双重作用下,人们期待的是一种符合秩序的稳定。观众批评小燕子不守礼教,同情耿直的皇后,谴责反复横跳的何书桓的种种行为,也可以看作是对尊卑有序,恪守本分等传统道德的呼唤。
其次,互联网文化的发展造就了短、平、快的阅读习惯,注意力时代下的网络用户很难沉下心来理解复杂、多层次的内容,他们更倾向于用非黑即白的二元论来理解内容。
“饭圈文化”的蔓延也助推了“批斗三观”的火焰,习惯了贴标签和站队的网友擅于用概括性标签定性作品,无论这个文艺作品本身是批评黑暗,还是展现复杂。
当然,文学影视作品的创作者也难辞其咎。为了迎合观众们的道德要求,创作者不断将作品和作品中的人物压扁,呈现出一种景观式的表象:主角毫无负担地善良,反派人物没有缘由地无恶不作。
在此前热播的《御赐小仵作》中,性格迥异的主角间没有猜忌,恋人间永远心意相同,长辈对年轻人只有支持没有约束,身为先生的反派一点愧疚都没有地利用自己的学生,在他们身上只有被修剪过的特征,而没有人物的弧光。
相比审视人性的复杂和多变,给人物贴上“渣男”或“绿茶婊”的标签,这一行为简单粗暴,却有效,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观众的注意力,也更能引爆受众的集体情绪,为影视剧赢取更多的曝光。
在这一形式下,“三观”对观众和受众都不失为一种省时省力的定性标签。
讨伐三观是真批判,
还是“伪命题”?
前几天,#衣衫褴褛的老太太 26岁的罗翔#这一话题登上热搜,刑法教授罗翔在一个访谈中分享了他26岁时一次退缩的经历。
致力于将公平和正义在每个个案中得到回响的他年轻时也曾狂妄,空谈法律,他的自省引发了网友的共鸣,没有人天生勇敢,也没有人一直作恶,离开人性,捍卫“三观”无疑是在舍本逐末。
恶是美的一部分
中国哲学里,有这样一个观点——“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与恶相伴而生,它们既是人性的一面,也是文学里美的一部分。
法国伟大诗人波德莱尔写作了一部主题是“恶”的诗歌艺术作品,他在这部作品中陈列出种种社会的丑态,以独特的视角展现出恶的双重属性,它既是邪恶的,也是美丽的,它腐化人们,也激励人们。
△《恶之花》的序言
简单粗暴的善恶对立在美学层面是有欠缺的,人性的挣扎和难分难舍的矛盾冲突才是打动观众的美之元素,坏人之所以成为坏人,好人之所以选择善良,探讨其中的深意和原因,这是文学作品的应有之义。
不可能绕过挣扎获得善良
《御赐小仵作》中的男主萧瑾瑜从一出场就是一个进化完全的、完美的人,无论是对待女主角,还是朋友、父母、下属,甚至是情敌,他始终温柔有礼,而这种极致的温柔建立在他显赫的家庭背景和优越的个人条件上,这种景观式的温柔并不具备现实的根基。
经典国产剧《金婚》里,男主精神出轨,家暴妻子,女主迷恋小资趣味,鄙视家务劳动,尖酸刻薄,如果要贴标签,男主是“渣男”,女主是“拜金女”无疑了,但人生远不是归纳和标签,无论在电视剧还是生活中,没有人能够绕过内心的挣扎,从一而终地坚持善良。
文艺作品应当讨论那些困扰人们的难题,而不是展示理想的人际关系和情感,后者能抚慰人心,前者才有价值,它能让人们近距离观察邪恶,获得关于爱情和人生的深度思考与启示
作者已死
尽管文艺作品需要去描绘“恶”这个主题,但这不意味着文艺工作者支持这种“恶”行为,也不能就此为作者盖上“三观不正”的钢戳。
法国著名的思想家罗兰·巴特曾在《作者之死》一文中宣告“作者死亡”。虽然作品是作者的产物,但作者不是作品的源泉,他不优于作品,也没有阐释作品的权力,文本诞生之日就是作者消失之时。
也就是说,不是作者在写作故事,而是这个时代选中了这个人在记录时代,而每次不同的读者运用不同的方式来解读作品都是在文本基础上的再创造,因此用现代的眼光,从不同的角度检视文艺作品及其人物的三观,很难有作品幸免于难。
总结
讨伐三观的热潮从现代剧烧到童年经典的头上,当我们大呼“毁三观”的时候,很难有人说得清,什么样的三观才是完全正确的?绝对完美的角色犹如空中楼阁,美则美矣,却缺乏现实的根基,人性中善恶的挣扎,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电视剧中,我们都无法逃避。
如果需要道德完美的“人形立牌”,我们大可以在正史剧中寻找,自我和解与启示人生的方式需要在文艺作品的冲突中学习。当然,我并没有支持艺术无底线的意思,从恶中看善需要足够的理性和良好的分级制度,但这并不是用“三观”抬杠文艺作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