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物·2021年3月师友赠书录(二)韦力撰
《楼藜然集》,楼藜然著,阮建根整理
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12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几年前我在绍兴寻访时,经方俞明先生之介结识了当地文史专家阮建根先生,阮先生言语不多,行动能力却很强,给我的寻访提供了许多便利与帮助。某次方先生带我去到阮先生的企业,我看到他管理那么大的企业还能有暇沈潜于文史研究,颇为感佩其精力充沛。2021年1月,阮先生在微信中告诉我,他整理的《楼藜然集》出版了,为此要在诸暨举办一场新书发布会和研讨会,因疫情影响,主办方仅邀请少量嘉宾到会议现场,其余的参会者则是通过视频会议的方式,同时命我讲讲读此书后的感受。同样是因为疫情,阮先生所赠之书迟迟未到,直到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我才收到此书。
得到此书的第一感受,乃是阮先生竟然下这么大的工夫整理出50万字的著述,该书精装16开,无配图,纯文字,繁体竖排,正文加注以小字单行排列,全书标点,这样的书仅在校对方面就需费不少时日。
惭愧的是,我此前对楼藜然并不了解,仅是几年前去参观诸暨图书馆时,在古籍库内看到一些钤盖有楼藜然藏印的古书。当时并未留意此人的原因,乃是这些书基本属于普通古籍,能够列善者甚少,事后也没有仔细查阅与他有关的资料,如今读到本书,尤其是阮建根先生所写前言,方对此人有了全面性的了解。
阮建根在前言中提到,楼藜然曾师事俞曲园,同门汤寿潜曾夸赞楼藜然说:“足当'沉潜’二字者,唯君与吾耳。”这句话更像是自夸。我觉得汤说这句话时,应该是想到了曹操在青梅煮酒时所言的“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然人的名声在后世传与不传,有些是时运使然,因为汤寿潜的事功为后世瞩目,楼藜然与汤比起来,似乎没这么幸运,故阮先生在前言中也感叹说:“惜声闻黯然。”
其实楼藜然也当过官,他曾做过南川、德阳等地知县,后升补汉州知州、巴州知州等,民国二年当选浙江省候补参议员,阮建根说他“为官治行卓著,操履端正,彬彬有循良之风。”楼藜然去世于民国九年,即公元1920年,阮建根整理他的文集,正式出版,恰好是楼藜然去世100周年,想来阮先生在此时段将该书面世,也是特意挑的时间,他在微信中告诉我,虽然楼藜然的墓已被平毁,但故居尚存,我下次再往绍兴地区寻访时,他将带我去探看该故居。
关于编纂此书的缘起,阮先生提到2012年的某天,他与朋友前往诸暨去拜访楼圣耕先生。阮先生告诉我,楼圣耕的《凤仪杂录》对其有很大影响,这是他前往请益的原因,临别之时楼圣耕赠其《峨眉纪游》复印本,这让阮先生了解到,楼圣耕与楼藜然为同宗,而《峨眉纪游》是楼藜然先生存世的少量著作之一,楼圣耕希望阮建根能够整理楼藜然的各种著作:“2014年4月,圣耕先生驾归道山,才蓦然忆起其当时托付,竟已迁延日久,几无所得,思之不禁赧颜。后与诸暨文史前辈、诸暨图书馆原馆长杨士安先生交谈,杨先生于此事亦寄予厚望。此为整理缘起。”
通过整理,阮先生对楼藜然有了深入的了解,楼藜然不但擅长书法,还将收入用作搜罗典籍,清光绪三十二年,楼先生前往日本考察,“在日考察期间,先生亦有访书之举,且于日方学校及公立图书馆之建设、规制关注尤详。游宦载书归来,深感振兴地方,应以创建图书馆为当务之急。在时任诸暨县知事陶镛推助下,由县税所入中拨给建筑费,仿照日本图书馆建筑模式,于1916年在城南苧罗山建馆。”
楼藜然有了建立公共图书馆启迪民智的想法,捐出个人藏书四、五万卷之多,而后又广泛募集得两、三万卷,建成了藏书达七万多余的诸暨图书馆,对于该馆的价值,阮先生称:“成为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私家捐创县级公立图书馆,是继徐树兰创建古越藏书楼、张謇创建南通图书馆之后的又一公立图书馆,质、量可相颉颃。”
古代藏书家最重编目,公共图书馆为了让读者充分利用馆藏,也需要编出一部详实完整的目录,为此楼藜然下了很大工夫,五易其稿,最终编成了《诸暨图书馆目录初编》八册。为了编纂此目,楼先生心无旁骛,焚膏继晷,终于在1919年编成了16万字的该目,然而正是因为消耗心血太多,此目编成后不到一年,楼先生就去世了,享年67岁。这个年龄于古代而言并非短寿,再加上楼藜然先生诗文雄健,一生创作颇富,然而流传后世的著作却甚少,其中原因,楼先生友人孙智敏称:“著作甚富,而自视欿然,不甚惜其稿,或手稿为友人取去,不留副本。”这种心态使其成书甚少,也给阮建根先生的整理带来了困难,但经过阮先生的不懈努力,本书中还是收录了楼藜然所撰的《蔷庵东游日记》一卷、《峨眉纪游》一卷、《诸暨图书馆目录初编》八卷首一卷,同时附上了楼藜然的朋友为日记和书目所写的序跋。
从楼藜然为编目所写《略例》可以了解到他的编目思想,比如他谈到四部分类法以经部为最尊,可见他坚持传统观念,但是他在有些方面却出于己意,而排斥有悖儒家思想之著作:“悖理害正之学说,若李贽《藏书》,是非显盩乎圣人者,概从摈弃。”但是他又能以客观的心态著录书名,比如他反对把《皇清经解》改名为《清经解》,或者把《国朝汉学师承记》改名为《清汉学师承记》等等,甚至他认为不应当把《御批通鉴辑览》中的“御批”二字去掉,认为这种做法“非旦目与书歧,适以自形浅小”。但是他在编目的时候,又会将丛书拆为子目来著录,认为这种做法乃是效仿《四库总目》和《书目答问》例,“离析其目,分著各类,庶为专门”。
翻阅本目中著录之书,果然看到楼藜然把一部丛书分拆为零种,比如《玉函山房辑佚书》,他就将其拆分为上百种,一一予以著录。而主流的作法,乃是在四部中单出丛书类,而后一一注明子目,这种编目方式在查阅上不如楼藜然所编更为方便,然在借阅之时,恐怕楼先生的编目法会带来实际操作困难,因为一部丛书会借给不同的人,同时还有些丛书在一册中就包含两个以上的书名,不知这种状况如何处理。
本书的附录中有冯煦所撰《诸暨图书馆记》,冯在文中夸赞楼藜然:“君笃雅有节,于书无所不窥,尤邃于洨长之学,兼涉泰东西诸术,然其中之守先待后者,仍祖述六艺、宪章百家,不为异说所夺。”可见楼先生读书广博,深入传统学术研究,同时对西学也有涉猎,这些都是他能够编出一部完善目录的先决条件。冯煦也注意到了楼先生正统的儒学观,同时认为楼先生坚持这种观念是正确的:
抑又思之,今之无礼无学者,讼言黜孔矣、废经矣,广忠之义,非孝之篇,矢口而道,抗颜而陈。宁使天下驱而入于禽兽,而不息一党之争。宁使天下困而陷于水火,而不淡一己之利。无羞恶,无忌惮,此贼民也。
这是因为,在冯煦看来:“有此学以泽之,世界一日不灭,礼若学亦一日不灭,正非暂时少数之贼民所能以其小己之私而澌灭之也。”
从这个角度来看,楼先生创办诸暨图书馆,而后持正统的儒家观排斥异端,说不定目的正是为了弘扬传统的国学,他的具体做法也如孔子的述而不作,因为他所选择的馆藏之书就代表了他的思想和眼光,而阮建根先生能够下这么多年的工夫,编出这部大书,貌似表彰前贤,实际上也与楼藜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境。
《“过眼烟云——过云楼历代主人手书精粹”丛书》顾文彬、顾承著,
苏州档案馆、苏州市过云楼研究会编
文汇出版社2020年10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此书为沈慧瑛馆长所赠,该书是“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规划项目,计有顾文彬著《宦游鸿雪》一至四册、《顾文彬诗文稿》一册、《过云楼题画词》一册以及顾承著《楚游寓目编》一册。这些书均为大16开,软精装,单色印刷,每书前附有两至三页彩插,编排方式均为前面是点校文字,后面是原稿影印,并且每书在点校之后均有一篇编后记,每册书前均有复旦大学中文教授周振鹤教授所撰丛书总序。
周先生在总序中先点明苏州顾氏过云楼乃是有名的藏画楼,兼藏善本古籍,同时点明:“苏州望族顾氏传人,依托过云楼的藏品,以怡园为中心,云集名流,挥毫泼墨,国画、国学、诗词、古琴、昆曲、西画乃至摄影等无不切磋琢磨。”在藏书藏画之外,过云楼历代主人都有许多的社会交往,但过去没有将这些史料挖掘出来,这是因为有些重要文献只藏在顾家,然而:
顾文彬的玄孙顾笃璜先生将珍藏的《顾文彬日记》《宦游鸿雪》《顾文彬手订年谱》《顾承书信》《顾公柔日记》等有关过云楼历代主人的珍贵文献无偿捐给苏州市档案局(馆),为研究顾氏家族和过云楼文化提供了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三年前我到苏州时,承马骥先生之介得以见到了顾笃璜先生,向他请教了多个问题,顾老先生的回答解开了一个让我困惑很久的历史事件,由此而让我体会到那一代人肚子里装着太多的掌故,但出于各种原因,他们没有将这些掌故述之文字,甚至社会上以讹传讹时,他们也一笑置之。而顾笃璜先生能将这么多珍贵的家藏史料无偿捐献给苏州档案馆,该馆又能组织人力将其整理出版,由此而让研究者和读者了解到鲜为人知的掌故,可谓功莫大焉。
这些年来,我几次到顾家的过云楼和怡园去探看,过云楼已经剩下一小角,怡园基本保持完整,里面堆起的太湖石超过了不少皇家园林,可见顾文彬对奇石之爱。这两个园是怎样建起来的,以往我没有读到原始材料,此次从顾文彬写给儿子的信中读到了许多细节,比如他给顾承的信中写道:“园图须请阜长到后园,汝与之一同徘徊瞻眺,商量布置,始可打就精稿。”原来怡园是请任薰设计的。任薰除了绘画,本身就有设计园林的才能,但即便请到了任薰,顾文彬在多封信中仍然以大段的文字来交待如何造园,足见他对此事之重视。
至于园名的来由,顾文彬写道:“至园名,我已取定'怡园’二字,在我则可自怡,在汝则为怡亲,似胜于'不园’也。”原来怡园的名称也是顾文彬起的。但是他又交待儿子:
诸事以省俭为主,正合我意。然所谓省俭者,只可少造屋少堆石,若一切工料仍须结实,不可苟简,否则三五年后墙坍壁倒,殊非经久之计矣。我意欲造小楼一两间,略高些,可以远眺。楼上拟悬一大自鸣钟,可以声闻及远,似可创苏城未有之局。其自鸣钟只要定做一架大挂钟,所费谅亦无多,并不必照夷场上之大如一间房也。
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强调要在怡园内少造屋,少堆石,但里面奇石之多,跟他信中的嘱咐恰好相反,不知是后来改变了主意,还是儿子没有听他的嘱咐。他在另一封信中又说:“怡园房屋,我之谆嘱工坚料实者,无非为久远计耳。荷花厅柱子稍细,只须包方,便可藏拙,即柱础小亦可拼大也。”看来他还是希望能将建造成的怡园长久使用。但是为了省钱,他想出了一些小窍门,他甚至交待园中的植物如何能提高成活率:
树木未免枯萎,必因瓦砾未经扒清,拥根泥少之故,此后种花木引为前鉴,可臻尽善。种树者贫苦居多,虽云包活,安能尽责,赔补亦须通融体恤为要。杨柳、梧桐皆易成荫,多栽几棵,不必十年,便可郁葱矣。竹子过大者难活,何妨略小些,俟竹醉日必须全补也。
我到怡园参观时,在水塘附近确实看到了杨柳,但没有看到梧桐,里面有没有竹子记不清楚了,而今的怡园依然绿树成荫,说明顾家几代人都对此有着很好的维护。
《宦游鸿雪》的编后记中谈到,2016年苏州档案馆点校出版了该书,当时易名为《过云楼家书》,受到社会各界广泛好评,这次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刊误,沈慧瑛对原版《过云楼家书》进行了复核,由此而形成新的版本。
关于《过云楼题画词》,编后记中谈到顾文彬娴于诗词,尤以词名,过云楼中所藏的书画作品中,不少都有顾文彬所题之词。翻阅本书,可以看到他喜欢用集句的方式填词,比如他在《朱青立山水册》中题了六首减字木兰花,而这六首全部是集苏东坡词,比如第一首:
问公何事,写出寥寥千古意。愁对风光,珠桧丝杉冷欲霜。
高清云渺,但觉秋来归梦好。风紧离亭,莫听穿林打叶声。
读到该词的最后一句时,我忍不住续上一句“何妨吟啸且徐行”,然后一直背到了“一蓑烟雨任平生”。所以说,对这种集句作品,总有意犹未尽之感 ,但也许这正是集句的妙处所在吧。《顾文彬诗文稿》收录的作品中,第一首竟然也与东坡有关,乃是《集苏诗绝句四首》。当然,这些诗词中也有他本人的创作,其中一首《沁园春》写得颇为大气,兼具口语化,由此可窥得顾文彬之词风,其上阕为:
孽海迷津,一片茫茫,惊波怒涛。譬溺人必笑,引登觉岸。遇门大嚼,放下屠刀。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宝杵降魔镜照妖。语言妙,在惩仍寓劝,讽亦兼嘲。
《楚游寓目编》乃是顾承的作品集,编后记中提到顾承在咸丰九年游楚地,在此期间他遍访名家书画,随见随录,所以该书收录的内容,乃是顾承从所见书画中摘录下沈周画册、文证明诗画册、董其昌尺牍中的原文,同时他对每一画作都有简介描绘。书画界最重古时著录之作品,以此表明流传有绪,顾承能将这些记录下来,而过云楼研究会的章新明先生又能将其点校出来,由此而给书画界提供更多材料,实乃善举。
《流动的味道:汪曾祺食谱》,王道著
大象出版社2020年5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谈吃的书一向受老饕欢迎,有着大量的拥趸,但围绕别人谈吃的书而写成一部专著,此为我所见第一本,看来只要谈吃就是王道。
王道先生的这本专著分为四个部分,当然全部都是谈吃,对我这个吃盲来说,其实读不出每一部分的区别。本书的第一篇是《〈受戒〉里的荸荠》,我从小管这种东西就叫荸荠,但不知为什么今人都称其为马蹄。那个时代荸荠只在国营副食店出售,因为身处北方,我从未见过长在水里的荸荠是什么样,我见到的总是上面糊着一层乌黑的泥,然后放在水管下冲洗一番,㧃掉上端的那几个芽后,就丢进嘴中大嚼,其味之美不下仙丹,尽管我也不知道仙丹是什么味儿。
王道写此文的原因,乃是汪曾祺那篇著名的小说《受戒》中谈到了荸荠庵。王道也有探访遗迹之好,他竟然跑到荸荠庵的原型地去探访了一番。《受戒》中称,那个庵本叫菩提庵,因为大家叫讹了,就叫成了荸荠庵。我认真地读这两个词,怎么读都读不出相近的读音,汪曾祺是高邮人,也许扬州一带的方言能读出相似读音吧。
王道在此庵见到了主持智隆法师,法师已经86岁,但耳聪目明,于和霭中润物细无声地普及着佛法,他告诉王道,佛就是善,但王道的心思显然不在于此,他向法师打听汪曾祺避难时的青涩情感,问答之间的巨大差异,不知道老法师是否能处变不惊。接着王道又跳跃性地讲到了高邮一带所出产的界荸极有名气,还拿来跟苏州所产的荸荠相比较,当然比较的结果肯定是“月是故乡明”。
接下来的一篇谈到汪曾祺在《八千岁》中提到的饽饽,这篇专门讲北京的小吃,仅看题目就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倒要看看王道如何鄙夷北京小吃。他把自己的态度通过汪曾祺之口裁剪出来,但采取这种说法显然不过瘾,于是王道来到北京的富华斋实地勘查,他选此店的原因是香港美食家蔡澜来此尝过鲜。王道的描写先从环境开始,他说富华斋与星巴克为邻,招牌讲究显眼,店内的布置有皇家特色,他甚至观察厨师的大照片,那位大厨的气度不凡,让他怀疑选择厨师是否也像殿试般的要看人长相,他还注意到店内挂着赵珩先生的书法题词。
总体来说,王道认为富华斋店内服务还不错,有人先给他倒柠檬水,接着上毛巾卷,再上西式的刀叉,而后他凭着感觉点了几种点心和饮品,有如意芸豆卷、玫瑰栗蓉酥、自来红、宫廷牛舌饼等等,这些都是我听着名儿就会口中生津的食品,尤其自来红,几乎是我幼年时最向往的食品之一,看来有明白人指点,否则王道不会选出这么地道的京味点心。品尝之后,王道认为自来红类似于五仁月饼,他这句话让富华斋的大厨听到了,肯定会气歪鼻子。同时他说,宫廷牛舌饼是咸的,似乎很意外,我印象中此物到哪里吃都是带有咸味的,当然也许苏州不同。
从王道写出的文字看,他这一餐只是吃了餐前点心,正餐一个也没提,也许是选择性的写法,但他吃完这些点心后给出的评价是:“谈不上好吃,但也谈不上不好吃。”这是什么话,人人都有桑梓情节,但热爱首都应该是人生必选项目。当然,我把北京小吃搞得上纲上线,显然也是瞎扯,但王道给我幼年的味蕾予以这样的评价,多少让我孰不可忍。
当然王道自有他的解释方法,他引用了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中的说法,在知堂老人看来,北京建都已有五百余年之久,按理来说衣食住行应该精微一些,但实际却并不如此:“即以茶食而论,就不曾知道什么特殊的有滋味的东西。”行文至此时,想来知堂是考虑到了北京人的感受,他接着解释说,他对北京的情形不甚熟悉,只是随便撞进一家饽饽铺买些东西吃,所以他的评价之语乃是基于撞过的经验来说的。虽然有这样的解释,知堂的结论仍然是:“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想来王道引用这段话时,心中暗道一句:“先得我心”。于是王道对北京小吃所给出的中评,也就有了历史依据。
就实际情况论,北京的吃也确实没什么可念叨的,毕竟八大菜系中没有京菜,然而却有苏帮菜,王道是苏州人,他心中的优越感不言而寓,并在文中时时抑制不住的荡漾出来。他在本书中谈到了苏州老饕耿明讲述的苏帮菜的渊源,其中提到了松鼠鳜鱼不能拿蕃茄汁来浇,必须用红曲上色,同时苏州代表菜肴之一的樱桃肉也是用红曲上色的。我不知道红曲为何物,只能认真读王道此文。他先引用了一段汪曾祺小说《异秉》中的一段话,王二店里的牛肉就是用红曲上色的,接着又讲到老家的牛肉既好看又好吃,并用了点睛语:“好看就等于好吃”。这种说法真正岂有此理,有句过时的流行语:“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不知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摸着良心编出来的,在颜值就是正义的年代,能编出那句话,也算是空谷足音。当然,真假不好说,就吃而言,选择中看还是中吃,我犹豫一番,还是不知如何排座次。以我粗鄙的生活态度来说,好吃才是第一位,所以我不认可“好看等于好吃。”
可是铺垫了一大堆,总要回到现实,王道的这篇文章写了好几段铺垫,才开始解释红曲是什么,按他的说法,红曲就是大米的微生物发酵制品之一。细品这句话,应该就是酒曲。大概二十年前,郭达、赵丽蓉、蔡明一起演了个小品,里面有个很作的女孩非要喝冰水,赵丽蓉饰演的老太太不知冰水为何物,经过郭达的解释,原来就是白开水,这让老太太一通感慨。看来一件普通的食物换个马甲,就变得高大上了。红曲是不是这样呢?王道又在文中解释了一堆红曲究竟为何物,并且说,早在宋代就有此物,并称中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红曲可以食用的国家,这句话又激发了一些人的民族自豪感。
但王道的着力点显然不在于此,他引用营养学家所言,乾隆皇帝之所以是中国皇帝中最长寿者,跟他喜欢吃苏州菜有很大关系,当年乾隆南巡时,苏州有个叫张东官的厨子给他做了一桌菜,皇帝一吃就上瘾了,于是把张东官带回北京,封为御膳房总厨,张在此任上一干就是二十年,后来退休回到苏州,皇帝命他推选了二十位年轻的苏帮菜厨师进宫。
王道接下来的叙述让我想到了养生堂的广告,他讲到红曲可以降血压、降血脂等等,简直堪比“吗丁啉”,以致我怀疑王道做了红曲厂家的代言人。他在文中谈到了世界级建筑师贝聿铭从小爱吃苏帮菜,所以享年102岁,而后他引用一位故宫专家的话,说明苏州为什么出了那么多状元:“因为你们每天都吃得精细,吃水八仙,水中生物都属阴性,所以性格沉稳,才能做细活,读得好书,出得了状元,如果每天吃麻辣、烧烤,热血沸腾,性格就急躁。”
就事实而言,江南也确实是多山多水多才子,这让北方人也没啥可说的。但王道为了不让我有太大的心理落差,还是谈到他每次来京时,请我与绿茶去吃涮羊肉,我为了解腻,点了盘凉拌萝卜皮,王道夸赞此菜味道鲜美,以此认定我很会吃。我不清楚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但我知道就精致而言,南方人确实有先天的优势在。读完王道的这部大作,更让我叹服于江南人的讲究,同时也有了理由,下次到苏州时,让他带我去品尝各种苏州美食,尤其是荸荠。
《朵云轩120周年、上海书画出版社60周年大事记》
上海书画出版社编
此书为正方形,平装,筒子页,书口三面刷漆,这种中西结合式的装裱颇令人眼前一亮。本书以年为序,系统地展现了朵云轩在重要年份中的重要事件,比如1900年7月11日,朵云轩笺扇庄在上海开张,店主为孙吉甫,由进士沈卫题匾。1907年,该扇庄设立分号,1938年,扇庄改名为朵云轩静记,店主为朱静庵。1956年1月,全国公私合营,朵云轩归属黄浦区商业局文化用品公司管理。1957年1月,朵云轩、上海荣宝斋、九华堂等归属上海图书公司管理。1958年上海人民出版社木版水印室迁入衡山路237号,挂牌朵云轩,此三字集自宋代书法家米芾墨迹。
该书一路讲下来,直讲到今日朵云轩集团之兴盛,书后附有职工名单和集体合影照,其中两幅照片制作成了蝴蝶镶的形式,末页则为拉页式大事记,这些细节都体现出该书的设计者在装帧方面动了不少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