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中华文化基因的形成与发展(月读)(张剑伟 张彦修)
张剑伟 张彦修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社会生产力迅速发展,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一时期,各种思想百家争鸣、相互激荡,极大地推动了文化的发展,可以说是中华文化基因的集中创制时期,这一时期形成的文化基因作为传统文化的基本要素,长期影响着中华文化的发展和传承。
百家争鸣,海纳百川
西周时期,人们突破原始的天道观,提出敬天、保民、明德的思想。春秋时期,郑国的子产明确提出“天道远,人道迩”(《左传·昭公十八年》)的主张,后来又出现了以“仁”为本、和而不同、“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的孔子,主张“道法自然”的老子和倡导“兼爱”“非攻”的墨子等,同时还出现了编年体史书《春秋》和《诗经》的十五“国风”等文化成果。所有这些文化创制,无不反映出当时人们思想的极度活跃与开放。与此相应,私人聚徒讲学骤然兴起,打破了学在官府制度。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史记·孔子世家》)。墨子有弟子“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淮南子·泰族训》)。墨家的另一个巨子孟胜,为楚国阳成君守城,“弟子死之者百八十”(《吕氏春秋·上德》)。孔子、老子和墨家学说的创制与私人聚徒讲学之风的盛行,打破了贵族的学术垄断,一改沉闷的文化氛围,拉开了百家争鸣的大幕。
战国时期,人们积极行动,认真思考,自然现象和社会运动等都成为他们认识和思考的对象,不同社会阶层与各家学派纷纷提出别具一格的学术与思想。司马谈把战国百家之学概括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刘歆把战国百家概括为儒、墨、道、名、法、阴阳、农、纵横、杂、小说等十家。诸家分别从不同的视角,用不同的方式,力图探索自然、社会、历史、人性以及道德的本质,提出诸多治国安民、富国强兵的奇谋良策。孔子的富而教之,老子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墨子的兼爱、非攻、尚贤,孟子的王道与仁政,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荀子的人定胜天,韩非子的法、术、势等,无不如此。诸家之说未必尽善尽美,但都能开放包容,奋力创制,言之有理,持之有故,展现出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筑垒出百家争鸣的文化气象。
革故鼎新,开拓进取
春秋中期,分封制、宗法制和礼乐制逐步瓦解,地方行政组织由采邑制转变为县、郡制,郑国、晋国先后颁布成文法,包括军队编制、兵种、武器装备、军赋征收等军事制度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在这些变化的基础上,改革改良之风逐渐兴起。齐国“三其国而伍其鄙”“相地衰征”;晋国“作爰田”“作州兵”;鲁国“初税亩”“作丘甲”;楚国“书土田”“量入修赋”。这些改革虽还不能与战国变法相提并论,但革故鼎新的改革精神却成为战国变法的文化先导。
面对残酷、激烈、复杂的兼并和反兼并斗争,变法图强成为战国历史的主旋律。魏国李悝变法、赵国公仲连改革、楚国吴起变法、韩国申不害改革、齐国邹忌变法、秦国商鞅变法、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等,虽然具体内容、深度、广度以及推行的力度不尽相同,社会效应与历史价值也各有千秋,但所折射出的改革精神却是相近的。战国变法触及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关涉所有社会成员,改变了社会形态与战国七雄的力量格局,也使整个社会充满了进取改革的激情。敢于开拓进取、勇于改革创新,不仅成为中国历史上多次重大改革的思想动力,也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特点和基本精神。
忧国忧民,居安思危
随着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的动荡起伏,在有识之士的思想深处,普遍孕育出一种“忧国忧民忧社稷”的忧患意识,成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共识。春秋时期,晋国的魏绛把居安思危作为治理国家的重要规则,教导晋悼公:“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左传·襄公十一年》)孔子对当时不修道德、不讲学问带来的社会问题深感忧虑:“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君子忧道不忧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论语·卫灵公》)等思想逐渐深入人心。
战国时期,人们把忧患意识统称为“忧社稷”,“忧社稷”被概括为五种类型:第一种是“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第二种是“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第三种是“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第四种是“劳其身,愁其志,以忧社稷者”。第五种是“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战国策·楚策一》)。
忧患意识是春秋战国时期知识分子的主流社会心理和意识,体现了这个阶层的主体意识、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孔子、墨子、孟子、荀子、韩非子、李悝、吴起、商鞅、黄歇、孙膑、苏秦、张仪等都是在忧患意识的驱动下,为社会发展与稳定,或推行自己的学说,或实现自己的主张,不怕艰难困苦,不论成败得失,四方奔走,努力拼搏,而忧患意识也深深熔铸于中华民族的文化深处。
英勇无畏,舍生取义
在春秋战国的语境下,任何一种思想学说的推行和实践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需要刚强的意志与不怕牺牲的精神。孔子强调“仁者必有勇”(《论语·宪问》),并将“仁勇”分为两个层面。在精神层面,志士仁人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的气概,做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论语·微子》)。在行动层面,要见义勇为,临危不惧。孔子夹谷之会怒斥齐景公,从容面对“畏于匡”、桓魋追杀和“在陈绝粮”等困境,堪称顶天立地之大勇。墨子亦是英勇过人,“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尽心上》)。其弟子中不乏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勇士。
孔子的“仁勇”思想被孟子演绎发展为舍生取义。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仁勇”与舍生取义在行为层面体现为不怕牺牲、敢于献身。魏国唐雎与秦王政交涉安陵之事,针对秦王政所说的天子之怒而盛言布衣之怒:“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戰国策·魏策四》)秦王政被其无畏精神所震慑,最后不得不放弃以五百里地换安陵的打算。战国时期英勇无畏精神的集中体现者是荆轲刺秦王。他“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战国策·燕策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歌与视死如归的豪侠之气撼人肝胆,千古流传。
春秋战国在继承总结夏、商和西周文化的基础上实现了一次新的文化集结,涌现出了众多的历史文化典籍,这些文化典籍和历史活动所蕴含的文化精神长盛不衰,早已深深融入人们的日常行为和语言之中。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子的顺其自然、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孟子的浩然之气、舍生取义,荀子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等,都以鲜活的语言述说着春秋战国时期文化基因的历史意义。
(选自《光明日报》2021年3月22日。作者张剑伟、张彦修,分别系岭南师范学院国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