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情怀｜​琐 忆​ 作者：肖湘

荷，于生命之初，温婉深情，

从容入世，清淡出尘…

红尘中，不如，坐一叶扁舟，

赏两岸的风景如画，

心事如荷，开出一朵恬淡静美的花。

——最美月色在荷塘，最美文字在荷塘！

琐 忆

作者：肖 湘

新年元月7日，父亲三周年祭日。在整理遗物时，突然发现父亲给孙女的一封信，夹在他曾经用过的日记本里，纸张有些泛黄，但字迹清晰，抄录如下。

小倩孙女:

        你写的字，画的图画，做的算术，奶奶都看了，她很高兴，说小孙女是个好孩子，听话，爱学习，长大了一定 比爷爷爸爸都要强。

        1993年，我们家都好。你爸爸、妈妈评上了高级和一级，你也戴上了小红花，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全家幸福，万事如意。

         新的一年开始了，爷爷希望小孙女更加热爱学习。上半年趁你还没上学，爷爷如果不发病，还要来帮你学习算术，练习写日记，写毛笔字，给你讲故事。你还要找妈妈学英语。我相信小孙女一定能做到的。

        祝你

快乐！

爷爷

94年1月12日

也许是步入老年的共同特点，我的父亲愈到晚年愈爱孩子，尤其喜欢自己的孙女。记得孩子两岁多的时候，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眼睛，淡淡的眉毛，甜甜的微笑，在爷爷的眼里，小孙女就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

父亲家住群山环抱的歪头山铁矿。赋闲在家，年老多病，常常带着玩具和水果步履蹒跚的到市里看望孙女，说是“见了孙女似乎什么病都没有了”。小孙女真乖，见到爷爷就扑了过去，“爷爷、爷爷-----我可想你了”，顽皮地眨着小眼睛，晃动着小脑袋。逗得爷爷哈哈大笑，抱着孙女满屋子走来走去。

玩，是孩子的天性。孙女常常叫爷爷跟她划拳，谁输了谁就表演节目。有时孙女输了，就做“鹰嘴”表演，滑稽可爱；有时爷爷输了，孙女就“逼”着爷爷唱那首古老的《两只老虎》。孙女在旁边模仿着爷爷的表情、动作，也跟着唱了起来，小屋充满了温馨的气氛。

有一次，我回去看望父母，因为天热没带孩子。父亲有些失望，总唠叨“要是孙女回来了就有意思了”。父亲又说，他和我母亲平时寂寞时，就看看写字台上镶嵌着孙女的彩色照片，心里也就感到无限的安慰了。父亲一边说一边从柜顶上取下一个小纸包递给我，笑道:“这是给孙女的”。我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木板，约两分厚一寸宽，两寸长。小木板上是一只绿色的小螳螂，恰好和小木板一样长。要不是一根细针穿过小螳螂的脊梁，扎在木板上，我还以为是活的呢。父亲慈祥地说：“这是小螳螂的标本，孙女在家常背诵'小螳螂，穿绿袄，舞着两把大镰刀’那首儿歌，却没见过实物，这回好了，孩子看了它就能有印象了”。

我准备动身回本溪，父亲叫我等一会，他走到窗前，打开屋内的窗子，踩着长凳躬身跨过窗台，在南面阳台的一大盆石榴花剪下一个山楂般大的半青半红的石榴，然后转身弯腰扶着窗框进来，跳下凳子喘着粗气说:“孙女喜欢，带去给她玩吧”。我匆匆接过石榴，看着父亲竹枝似的手，满头银发，我的心不禁一颤……

岁月匆匆，光阴荏苒，如今小孙女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然而陪伴她成长的爷爷却再也见不到了。但不知怎的，冥冥之中总感觉父亲仍在我的身边。《丙申三周年祭》这首小诗，寄托了我凄凉而悲怆的哀思:

呜呼一别业三冬，

乘鹤西方难觅踪 。

睹物思人滂沱泪，

梦里犹在笑谈中 。

碑朝绿水珑湾地，

墓枕青山百年松 。

家人甚好无须念，

冷暖更衣告家翁 。

思亲之痛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假如还有来世，我仍愿作他的儿子，因为父爱如山，血浓于水，承载着太多太多的美好记忆！

听母亲说，上世纪60年代初，生活极其艰苦。和许多家庭一样，我家也是缺衣少食。我当时很小，为了我的健康成长，父亲托人从省城高价买回炼乳给我吃。而他们常常是饥肠辘辘，忍无可忍了就到郊区山上挖树根吃。后来连树根都挖没了，他们就到山上撸树叶。树根煮烂了还勉强吃得下去，可是树叶熬粥喝就出问题了，母亲吃了肚子疼得要命，宁可饿着也不吃了。只有父亲一个人毫无怨言的坚持吃，每天还要披星戴月，不辞劳苦地工作着。想到这些我的泪水就放纵奔流。

有一段经历，永远在我心中挥之不去。那是“文革”期间，父亲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肠一日而九回。有一天，父亲摸着我的小脑袋含着泪对母亲说:“我们俩快到四十的人了，到哪都无所谓，可是孩子太小，他才小学四年级啊，跟着我去遭罪，太可怜了……”我当时听了，并不感到难过，因为我少不更事还不知道人间冷暖是什么滋味。不久，我们全家就迁徙到桓仁县六道沟插队落户了，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以后等我逐渐长大了，明白了一切，我才体会到父亲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煎熬。舐犊情深，镌刻心扉，多少次在我脑海中回放，温馨幸福。父亲是渺小的，但父爱又是多么伟大和无私啊！

佛学讲究缘份。后来我也和父亲一样，走上了从教之路。在我的教学生涯里，父亲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初为人师父亲时常看我给学生的批改，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反复叮嘱我“要尽职尽责，不要误人子弟”。父亲还订购了《语文学习》、《中学语文教学》、《语文教学通讯》这些杂志给我看，里面的内容只要和我教学有关，他总是圈圈点点，有时竟在原文的空白处作些眉批，字迹工整如群蚁排衙，真可谓用心良苦……。现在每当翻阅过去的杂志，偶然看到父亲留下的笔迹，怎不教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物是人非，长歌当哭。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父亲不仅给了我生命把我抚养成人，还给了我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我曾经在父亲的学校住了两年，乔迁之喜，装卸工信手把我们平时使用的学校的一套旧桌椅搬到了车上。恰巧父亲看见了，很不高兴的瞪了我一眼指着桌椅说“拿下来，赶快拿下来！学校的东西，要还给人家的！……”虽然这件事已过去若干年了，但在我心中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我以后的生活工作中，时时警戒自己，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像鸟雀珍惜自己的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誉。

琐忆悠悠，如影历历，勾起我无尽的思念。我曾设想，到我赋闲时，与父亲坐而论道，谈古论今，何其快哉。不料我退休在即，竟成永别。此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天道不测，造化弄人。我只能用无限的爱去安顿好母亲的余生，以告慰逝者的魂灵。言有穷而情不可终，在纪念父亲三周年的日子里，投文凭吊，不胜悲哀之至。

愿父亲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201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