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故乡王庄的菜园子
故乡王庄的菜园子
文|熊向阳
一道霞光，透过懒散的云层，挥着金边的翅膀洒落下来。一声声鸡鸣狗吠，村庄就被叫醒了。这是个美妙的世界，神秘而又丰富多彩，尽情呼吸新鲜的空气，阳光的孕育下，好奇心被风吹走，带来舒心。
㧟上筐子，带上小黄狗，跟妈妈出了家门。走过学校伙房后边，有一排大长腿的钻天杨树，有时候队长的驴拴在这里，“喯儿吭，喯儿吭”叫的很难听，像犯人上了大刑一样难受。走过曲里拐弯似鸡肠子的路，这是个不能不走的小路，有些韵味的魅力，沿着池塘，池塘里有快乐的鸭子或大鹅，叫的比驴好听多了。有时候路边草丛里，会突然窜出凶恶的猫或者是黄鼠狼，再走到头，有个小沟，再一恰过去（方言意思是迈腿跨过去），就到了王庄菜园子。
“过来!过来呀!像我一样”，小河沟的水面上，倒影着阿黄焦躁不安的身体，“别去抱它，让它自己过来!”妈妈说。我招着小手，阿黄叽叽咛咛，看了看河沟，又看看我，身子往后一缩，后退几步，猛地往前一蹿，飞越过河沟。摇晃着尾巴，亲吻我的小手，我赶紧抱起这个小伙伴，亲了亲，算是给它的精神奖赏。
菜园子里有我家一亩三分地，这是生产队里划出来的福利，采用抓阄儿的方式，分配下来。一共有八家平分了。说起来这件事，我还有点小骄傲。当时生产队长李大伯包好写好编号的纸团后，让各家抓。当然只有8个名额，其它纸团没有编码。当时妈说：“向阳娃儿你去，去试试你的手气。”我快步走到抓阄箱，一伸手抓了一个，李大伯打开后，立即宣布：8号!在一片喝彩声中，我迈着腿儿，扭着小屁股跑向妈妈。
天很蓝，云很白，风儿轻快又温软。菜园子里的小青椒，伸了伸腿，打了个哈欠，吓得露珠儿在梦中的婚礼，无法继续进行下去，淌着眼泪找土地公公婆婆诉说委屈去了。茄子理了理头上的花儿，鼓足了劲儿，吹着细长鼓圆的曲子，开始为它梦想攥劲儿了。黄瓜也摆了摆昨夜被风吹歪了的黄花儿，端出细细的长针，开始一针一针地刺绣，认真地勾勒田园风光。豇豆角倾注着它青绿翠玉的心灵品质，只顾风雨兼程。露出土的胡萝卜愣头上顶着绿茵子，像绅士风度，愣头青葱绿，裂开嘴笑，看见宽大的叶子下面，南瓜蛋们在开会，蒜薹撅着尾巴，土豆，洋姜，红薯都在土里做梦……
松软的泥土田埂间，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我喜欢光着脚丫子，但有时候泥土里钻出的虫子让我害怕，胖的青虫，白的螆螬，红蚜虫，还有蚯蚓。不全讨厌的小家伙，也有蛐蛐儿，蚂蚱，蝴蝶，蜻蜓侠。阳光一激灵，在地上翻了个遍，空气里便传来了瓜果的味道。大娘端着老旧的木盆子，跟她年龄一样，带着发白又圆的槌衣棒，在菜园子的溪沟边敲打。“梆，梆，梆……”有点像大人手指弹不听话小孩的脑门一样清脆，她一边和我们打着招呼，一边嘴里还不停的哼哼。我听不懂，问她：“大娘，你哼哩啥？我咋会听不懂哩!”妈妈揪了一把菜叶子塞进篮子里对我说：“你大娘是个戏迷子，她唱花木兰里。”“哦，就是那个熊大哥讲话理太偏……”阵阵笑声，惊喜了河沟的水，打起了圈圈。鱼儿吐了个泡，冲我做个鬼脸，又倏地闪去了。
忙活了半天，歇坐在菜园子地头的白杨树下，风吹起叶子，明暗闪烁，哗啦啦地唱着歌谣：“小路窄，喊大伯，大伯喊二伯，二伯喊三伯，三伯钉橛子，起来找瘸子，瘸子丢了棍儿，棍子找小路，瘸子哭了，蛤蟆笑了，娃娃娃娃你别闹了。”妈妈给我讲大娘和大伯的爱情故事，新春大伯是同姓本门，是个充满幽默风趣智慧的人。又是个地地道道的老戏迷，王庄大舞台每年春上的演出，都有他在张罗负责。他们因戏结缘，不离不弃。原来是这样啊!从此以后，我便在村东三爷家的大槐树下，听大伯拍瞎话，（王庄方言意思是聊天乱侃）讲童谣，讲故事。
一九九三年，我转学又回到了王庄，外婆来照顾我和弟弟、妹妹。菜园子里照样丰富多彩，外婆带上我，我带上大黄狗。经过小河沟，轻轻一抬脚，大黄狗也没费什么劲儿就过小沟了。小时候，那可是不敢轻易就尝试的。我有点喜欢成长的感觉了。
“又来菜园子了，这娃儿长大了，会帮你外婆干活了。”老大娘依然在用棒槌敲打着，依然时不时地哼唱几句。这回我听出来了，那是《穆桂英挂帅》，还是有点那豫剧味儿的。腔调怪地道，怪美气儿，怪得劲儿。外婆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用小铲子除草。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洋姜，土豆，红薯，大蒜，默默地孕育着故乡的味道。豇豆伸展大长腿，羞红了小青椒，染红了菜园子。豌豆嫩嫩的，闲绿生润，花影扶疏柔风，搬出青龙偃月刀。顶上白色的或淡紫色披风，把心事弄成一排圆圆的珠玉，要串起春秋的故事，演绎王庄的传奇。菠菜很不服气儿，单单瞟了一眼，秋色就醉了。胡萝卜管不了那么多，一颗红心往泥土里扎下。这些争艳斗芳菲的菜，都乖乖的听外婆的。无论春夏与秋冬，依次登场，各自表演。
每当心心念念的时候，我带上儿女，回到那粘人的土地上，看看菜园子。夕阳的眷顾下依然有瓜果在芬芳，我家的也不例外，只是换了主人。小河沟还在，杨树还在，露珠还在，草还在，阳光还在。
望向那田间地头，那弹性的水不在，平仄的蛙声不在，摇晃尾巴的老黄狗不在，槌衣哼哼的老大娘不在，跟着我乱跑的弟弟不在，拉手的妈妈不在，三寸金莲的外婆不在。它们，他们，她们在天国里继续着，注视着这一片天地。
温软的光影里，看到我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轻快矫健的跨过小河沟，我的心里一股暖流在涌动。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片菜园子，肆意地欢笑。住惯了城市，乡村对于他们来说，是新鲜的，神奇的。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里的旧时光，以及散落在这里的故事。
我曾经跨过江河大海，也曾打马过草原；曾经游历过大山名川；也曾去过塞北江南。但是不抵这菜园子小河沟边，妈妈温馨目光里，那轻轻的一跨。那种轻松，快意的感觉秒杀一切。直到现在回味起来，仍然是最美的成长记忆。
多年以后，他们再来的时候，也许菜园子不在了，也许我也不在了，但土地一定在!依然粘人!依然有一道霞光，透过懒散的云层，挥着金边的翅膀洒落下来，一定会发现我埋在这里的诗行。
【作者简介】熊向阳，网名：向阳花开，汉族，籍贯：河南南阳人。四川省散文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在《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杂志》，《东方散文杂志》，《中国乡村杂志》，《齐鲁文学杂志》，《读书369》，《奔流》，《四川散文》，《大河文学》，《乡土作家》，《河南文学杂志》及各大小平台发表诗歌及散文一千多篇文章，诗歌（乡村的风骨）入书《南粤诗刊》，（王庄的春）等入书《湖北文学丛书》，多篇散文获奖。因为喜欢诗歌散文，在岁月的沉淀中，不断发现和捕捉创作灵感，努力开创自己的作品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