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咏朝：从汉诗看一休宗纯的风流
作者：王咏朝
【摘要】日本禅宗的高僧一休宗纯是一名著名的五山文学时代汉诗人。他喜欢在诗中使用“风流”一词及其意象。风流这个词里既看出一休超越世间礼法束缚的决心，也有作为一名僧侣，超越所有精神束缚的自由自在的性格特点。
【关键词】一休宗纯；汉诗；禅僧；风流；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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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代名僧和诗人，一休一生不仅致力于弘扬佛法，也为后世留下了丰富的文学作品，其中代表作为《狂云集》。一休宗纯乃风流才子，非常爱用风流这个词。无论是爱情还是佛法，悲伤还是欢喜，一切皆风流。风流已成一休的文学特征。
一、一休和他的汉诗
回顾一休的一生，学者高文汉在《中世禅林的异端者：一休宗纯和他的文学》中，将一休评为“风流风狂相”：“一休从不因循守旧，一生保持独特个性，追求真正的大彻大悟，将别于普通僧人的禅学之路践行到底。他的半生充满着冷嘲热讽和奇言奇行，但绝不向权力低头，没有虚饰与虚假。他作为一个尊重真实的禅师、充满着人情味的诗人，爱着最原始的世人，他从不在意世俗的见解，遵从着风狂的逆行三昧，自由奔放地活着。”
一休从不拘泥于世间礼法，是个悠然自得、自由自在的人，正因为有此性格，他才如此爱用“风流”——这个可以称之为他代名词的词语。翻看《广辞苑第五版》，“风流”这个词有如下六个意思：（1）前代遗风，圣人流传到后世的正确的做法。（2）高雅之物，不俗。（3）美丽地装饰，凝聚匠心之物。（4）衣服和车上用鲜花等装饰之物，华美之物。（5）日本艺能之一。（6）风流韵事的省略。一休汉诗里出现的“风流”并没有固定的解释。中川德之助在《日本中世禅林文学论考》中将《狂云集》里的“风流”分成如下八类：（1）文化氛围中获得的感受。（2）优秀的禅学者（宗教者）、以及其禅机（心位）中获得的感受。（3）远离名利生活中获得的感受。（4）儒雅的文人中获得的感受。（5）美貌中获得的感受。（6）爱的世界中获得的感受。（7）将事物的优美清高化为“风流”的感受。（8）转变日常惰性视点，从“不风流”之物所带来的爽快感中获得“风流”的感受。
一休曾为王族，既有地位也有卓越才华，风流地度过了一生。一休在何种场合会使用风流这个词，本文没有遵从《广辞苑第五版》所记风流的意思，亦没有遵从《日本中世禅林文学论考》所记风流的属性，而是单纯从《一休和尚诗集》中分类出使用了“风流”的汉诗，将“风流”按照汉诗的种类来分类。一休诗集中“风流”一词约出现了115次，主要为描写人物的汉诗和描写自然的汉诗。描写人物的汉诗约有84首，细分为美人和性（45首）、中国历史人物（17首）、大佛和僧人（16首）、渔夫（6首）、自然景物（21首）等6个题材。另外还有描写诗情6首。
描写中国历史人物的汉诗中，咏唐明皇的汉诗有9首。描写自然和景物的汉诗中，描写植物的汉诗最多，特别是咏梅的汉诗已经占全部的6首。此处风流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意义，一休的心亦藏于其中。
二、人物的汉诗
一休六岁的时候在国安寺出家。反叛的他与其他禅僧相比有着皇族的自信，而与其他贵族相比则有着禅僧的洒脱。一休的作品中用“风流”来咏大佛和僧人的诗一共有16首，不可谓数量不多。一休在诗中赞扬了把佛法的真理传播到民众当中的释迦，非难了追求名利的假和尚。他不认可妄自尊大的僧侣，自己也只愿做一名百姓之中的风流佛。
而在乱世中，一休依然保持人性，勇敢去爱。他不因循守旧，也不像其他僧侣，认为自己比百姓要高出一等。强烈渴望着爱和自由的他，时常讴歌人性、追求着爱。一休的这份炽热的渴求，不能被世间一切礼法所束缚。
1、美人与性的汉诗
一休诗中常以“风流”形容美人，亦指性欲之事。一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爱上过美少年，也为自己封号为“梦闺”，更在七十七岁的时候，爱上盲女森。《狂云集补遗》中咏森的诗有13首，用了“风流”一词的诗高达5首。一休虽然身为一名僧人，但是他描写性的诗非常大胆，丝毫没有佛法中禁欲思想。一休随心所欲地与美人享受云雨风流，而他并非沉迷于性事之中。请看《狂云集》中《大灯忌宿忌以前对美人》。
宿忌之开山讽经
经咒逆耳众僧声
云雨风流事终后
梦闺私语笑慈明
“梦闺”即一休，“慈明”为中国宋代僧侣，慈明为了除去睡意，将坠子刺入自己大腿。这首诗是一休为在大德寺缺席大灯法师百回忌法事，而在后殿与女宫云雨风流而作的诗。与其诵经，不如游戏花丛。一休宁愿与女子在一起，也不愿和虚伪的僧人同流合污。这首诗表面写了性之乐，实际则讽刺了虚伪的僧侣。率直与自由奔放正是一休风狂的性格。一休见证了禅宗的没落，紧靠少数的禅僧，禅宗发展艰难，而且当时的禅宗发展远离了苦难的民众。如此的僧侣，还不如美人与性来得真实和纯粹。这首诗虽然写淫欲，但并没有下流的感觉。倒不如说，这就是一休爽快地赞美性、指责假僧人的诗。
2、中国历史人物的汉诗
一休喜爱作与中国历史人物有关的诗，这个题材在当时的日本也十分流行。在古代中国名人中，有不少是一休所憧憬的人物。后文梅的汉诗中的林和靖就是其中一人。另外，佛学的智慧在中世日本尚未传播到民众中去，临济宗也一路衰落。单靠个人力量是无法传播佛法的，一休一边用“风流”咏禅宗的堕落，一边叹息。这种感情与中国诗人感叹祖国没落相似。一休曾为王族，看着逐渐衰落的朝代，比一般民众更深切地感到悲哀，这也与追忆祖国繁荣时代的中国王族的感慨有相似之处。接下来请看《狂云诗集》中《鸦毛帚》其二。
鸦何事宿玉楼台
秋思长门奈夜来
元是风流汉家主
真珠颜色土泥埃
一休心中满是忧郁，这首诗用“风流”来强调过去的繁华，反衬出如今的萧条，在时代急剧的变迁中，人是如此的无力。一休为暴政中的乱世和堕落的宗教而愤怒，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人性，只是将自己的愤怒转化为文字，这是他狂气和风流的居所，也是他的创作特征。
3、渔夫的汉诗
禅常与宁静的心联系在一起。一休表面是一个风狂的人，但其实内心十分安宁。钓鱼翁这一意象经常出现在他的咏禅诗中。最典型的一首是《狂云集补遗》中的《渔夫三首·其一》。
江头日暮水悠悠
丝线斜垂江汉秋
江海风流谁共说
乾坤ノへ一渔舟
在滔滔江水中漂浮着一叶扁舟，渔夫在舟上钓鱼。正如渔夫凝视着滚滚江水一样，一休也凝视着人生的千变万化。孤身一人，但并不孤独。现世多变，我心不变。这是一首咏禅的汉诗。一休的价值观中的风流品格和禅的思想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风流已经成为一休的生活态度和人生价值观。一休的风流不仅超越了世间的礼法，也达到了精神上的自由自在。在风流的影响下，一休的诗没有浓重的逼迫感，而是带着缓和、和谐的禅意。“风流”所展示的是俗世的无常。正如凡人的喜怒哀乐并没有尽头，雨也连绵不断。有禅在心的一休，内心是一个寂静的世界。一切随缘任运，自由自在，没有烦恼，这种状态正是一种无我的禅，优哉游哉的风流和自由自在的品质。这是不能用“美”之类简单的形容词来说明的复杂情感，这种情感最终会回归到“无”之中，这也是悟到禅的真谛的人才能看见的景色，因此禅是寂静的境界。风流往事瞬间即逝，只有风流的心才是永恒不变的。哪怕世上有千万条禅修之路，但一休所走的，一定是风流之路。
4、自然和景物的汉诗
自然是一休汉诗中多见的题材，大自然中他感受禅的精粹，回归真我。一休喜爱咏梅。在描写植物的汉诗中，咏梅诗占6首。咏梅的时候一休经常用到“林和靖”这个典故。林和靖是中国宋代诗人，将梅作为妻子，白鹤作为朋友，一生在森林中隐居，“梅妻鹤友”指的就是他。请看《狂云诗集》中《和靖梅下居》五首中第二首。
对客难休鹤与琴
孤山梅树价千金
芳声未朽风流土
疏影横斜一片吟
佛教主张人应远离俗世，即无常，人应抑制欲望，时常保持着宁静的心境。“风流”具有一种典雅的美，这个词语有时会通过“幽玄”这个日本传统美学意识给汉诗带来独特的艺术性。而在一休的汉诗里余情悠远的幽玄和风流发生碰撞，妙趣横生。《广辞苑第五版》记载了“幽玄”有如下意思：（1）深奥，无法测量，旨趣意味深远，源源不断。（2）中世歌论及能乐中，形容优美的旨趣，并非特指淡泊深邃的意境。诗中的风流即是高雅，而幽玄是高雅的旨趣和柔美的合体。“芳声未朽”一词诗情深远。孤山中的一支梅，馨香而典雅，“疏影横斜”则留下淡淡的冷感，遥遥不可及。“风流”一词短短二字，形容的事物固然有限，但是用“风流”咏物，在诗的深处是余韵无穷。“风流”带来了悠长意境和芬芳气味。这里的风情正是幽玄之美。是喜爱“风流”的一休凝聚匠心之处，也是他心之所向，自由自在的人生价值观。
5、一休的汉诗和风流
一休不仅是一个无视陈腐规则的率直之人，也是一个潜心创作的高雅文人。正因如此他才喜爱“风流”和风流的意境。将诗中所出现的风流分成两类，描写人的汉诗主要是超脱世间礼法的风流，而描写景物的汉诗则主要是超脱精神束缚的风流。一休虽然是一名僧侣，但是他从不放弃爱和性，依然爱着美人，写着赞美他们的诗。中川德之助评道：“前说'云雨情，后则咏森侍者。两者都和性爱联系在一起。而从'一代风流看来，将诗中的美貌和其中高洁精神合并起来考察亦未尝不可。”一休率直的性格已经嵌入他的价值观中，他无视了一切多余的礼法阻碍和精神束缚，以清高的姿态在浑浊的社会中生存。
学者高文汉也曾评论他：“一休有高傲的气概，又保持独特个性，在无止境的悟道之路上一走到底。”
作为一名“桀僧”，一休在追求性的同时也将禅谨记于心。独特的个性让他的悟禅之路十分独特。深爱风流的他在禅中也有风流，他所悟到风流的禅在诗中一直引领着他。一休的风流是超越世间礼法的风流，是超越精神束缚的风流。
追求着大彻大悟的一休虽说是禅僧，但也从没有过远离俗世的禁欲生活，他远离的是妄自尊大的僧侣，而和百姓生活在一起。也许对于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风流之路吧。作为一名风流才子，一休将所有事物都用风流的方式来表达。这种风流的所到之处，就是他风狂的性格，就在他的诗、他的血里。
在一休超越世俗礼法的风流中有他对爱和性的追求和对虚伪的和尚们的讽刺，而在他超脱精神束缚的风流中有禅的思想和幽玄的美学意识。
“风流”这一意象洋溢于一休的诗中。这与他多情的心、纯净的灵魂和典雅的作风有密切的联系，这也已经成为一休宗纯这个人的价值观和创作的特征了。“风流”这个词给人以柔和感，这一点和一休的睿智之处十分相似。中世日本禅宗缺乏生命力，一休一直希望往禅宗注入活力向民众传播。此处的风流与其意境，能给诗歌整体带来鲜活的生命力。而且，风流本来就是余情深远的词语，这也正和幽玄的美相似，并不拘泥于景色和形式上的美，“风流”所带来的是心中的美，这样正是一休所追求的高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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