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心
地暖的温度是冬天里最甜蜜的吸引。
我躺在地上，侧卧，和咪丫一样的姿势，伸出两臂，她软软的脚垫在我手上碰了下，又挪开，眯眼看看我，继续前伸着两臂，睡。
升温的中午，阳光刺眼，她刚在外面耍了个够。十一比她早回，怕我又捉她擦爪子，迅速地躲进椅套里。
一张一张缓慢的擀饺子皮，第二团面醒的时间足够，明显延展更好，比十一回来前更好擀匀和圆。
想起曾经最不能忍的慢在大学寒假的厦门行：借住宿舍的南方女生话不多，安静眼神，方形脸的倔强侧颜。很冷的冬天，出门前必须洗头，洗得很慢，接热水，接凉水，兑水，湿头发，换水，洗发，再换水，清头发。
我在门口急不可耐，好像不远处的海在召唤，脚底生了翅膀，恨不能扇翻她的水盆。
她终于洗完，擦半干头发，整理好衣服走到我旁边。她若无其事，对我的急躁视而不见。她很笃定地在自己的节奏里，并不被外物影响。
我记得领先她半步的走，余光看到她定定的、并不解释的徐然同行，有轻微的羡慕。
仍是急了这许多年。
快速的做事、走路、吃饭、旅行，甚至喝酒，也最好喝急酒，快快的上头，肆意胡言放声大笑，醺的眉眼里，便只记得一室热气腾腾，红润的脸愉快地觥筹，烟火烈烘的声音。
结果导向的职业专业职场训练深入血液：没有达成既定结果的过程不值一提，请用结果说话。
杀气戾气效率速度是推动打工人拿回一段一段不负心血结果的四驱引擎，挣回车几座房数间，稚子成年，老人康健，生活安稳，何尝不是单身女人宿命的成全？
十一摊展了身子在我脚面上。她抬头审视地看我，哲学家一样的褐色眸子，清澈晶亮，一丝杂质也无。
想起昨晚重看《最好的时光》，无字幕。除了张震和舒淇的国语，其他对白听不懂。
可是很享受。看过很多遍，不够。
语言的作用减到最小：《自由梦》里甚至只见嘴动并无声音，像黑白默片；但深情地另起字幕，称着古朴素洁的中国花纹背景。
《恋爱梦》里，台球妹见到终于寻到她的入伍小哥，笑了又笑，情愫暗生在两人的笑颜里，待等公车时，慢慢慢慢交握起来的双手，两人也不过是会意地对面相视而笑，张震那一下额头轻轻抵向舒淇额头的、缓解羞赧的动作，让人怦然心动。
语言是什么呢？它在《最好的时光里》由音乐、光影、路牌、眼神、拥抱、送别、迎接、寻找、抽烟、凝视、接吻、街景、相见欢、别时伤、离舍苦替代，比语言更加意蕴悠长。
《恋爱梦》里，它是入伍小哥写给秀美的信：
秀美小姐，还记得我么？入伍前跟你撞球的那个人，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三个月了。春雨绵绵，此刻，营区正放着披头士的歌《Rain and Tears》，就像我的心情，期待能再见到你。祝福永远美丽。
秀美嘴角噙着笑坐到椅子上，《Rain and tears》像雨声一样敲打在镜头拉远的绿色台球室大门上，外面绿色的芭蕉巨叶纹丝不动，见证少年男女发芽的爱情。
《自由梦》结尾，官员张震写给歌姬毛笔字信笺，薄薄几页，在烛光下墨迹透背，繁体字一行一行出现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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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游马关春帆楼
思及梁公诗
怅然泪下
明知此是伤心地
亦到维舟首重回
十七年中多少事
春帆楼下晚涛哀
心慢下来了，重看《最好的时光》变成无法形容的沉醉：春光迷人；爱情梦游；夜色蛊惑；记忆离错；种种不能言说的滋味，令神思怔忡。
转移到客厅，中午的阳光已移走到偏处，继续一张一张慢慢地包饺子，放好馅，面皮褶皱一个一个的轻轻拈起捏紧，听纪录片《全景中国》：
交通：传统的、即将失传的东莞手工龙舟制作和已媲美欧美市场的华鹰公司用更先进的材料技术建造的赛艇游艇；
服装：已经 98 岁的上海旗袍大师，光刺绣就需要 3 个月的手工旗袍加工过程，和江南布衣 20 年的品牌之路，半小时到 3 个小时就能出产一件成衣远销国内外；
面条：四川腹地做手工挂面的夫妻俩，因为看天吃饭，只能从当年 10 月做到次年 5 月，并从下午 2 点做到早晨 8点，需在夜里做好所有工序，早晨 8点到 10 点的上午时分挂起晾晒；对比家喻户晓的康师傅方便面，世界最先进的生产线 1 分钟出500 盒产效；
酒：已 88岁的绍兴黄酒酿酒巨匠，滔滔讲述延续千年的古法造酒，糯米泡 18 天以上最好，冬天做酒，发酵 3 个月以上，做好的酒还需要荷叶包口泥巴封缸储存 3 年以上才算好酒才能够出售；另一边国内外已建有 50 多家工厂的青岛啤酒以几十亿瓶的傲娇数据，在国内虽然才百年历史，已成为中国人酒桌的宠儿，并成为国外酒客对中国啤酒的首选品牌。
这个时代的快和慢，如此融合地和谐共生，不同文化相同源头地存在着，有什么对错呢？
像这一天的旷荡，念想快得抓不住，包饺子慢得冻不住。
该快则快，当慢则慢。
不同情势下，在当时的选择里以最适宜当时的节奏，活。
最寒冷的冬天貌似已是尾声，去收窗外的饺子，真的竟不过是半冻。
对日子来讲，心快和慢的区别怕是：
前者结果斐然，然记忆吉光片羽；
后者自在充实，然欲述常忘言哑然。
可一天天的，时间穿梭如剪，倒是一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