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华:从“水乳交融”到“泾渭分流”(三)
2019年第8期||总第271期
·
从“水乳交融”到“泾渭分流”(三)
——对“文史互生”现象的历史考察
王长华
·
“文史不分家”历来是中国文学(史学)的优良传统。一部(篇)优秀的文学作品,同时也是一部真实的历史记录;反之,一部真实可靠的史传作品,也是一部优美的文学传记……这其中,用文学的手法书写历史,使历史脱离了抽象和枯燥;以历史的严谨规范文学,使文学避免了随意和臆造。文学和历史的“双人舞”,使双方相得益彰,各臻其美,相互生发,相互印证,构成了中国文学史和史学史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更使文学与历史,达到了“水乳交融”,难分彼此的程度。
一起的,应该首推杜甫。
唐孟棨《本事诗·高逸》第一条大段引诗叙述李白在长安及宫中故事,近尾处涉及杜甫,说:“杜所赠二十韵(按:指以“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开头的五排《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备叙其事。读其文,尽得其故迹。”顺笔延伸说道:“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
谁知,倒是这几句,比前面大段说李白的话影响还大,竟被认为是“诗史”一词的最早出处,以后凡论杜甫诗史,几乎没有不提孟棨此语的。
然而,什么是“诗史”?怎样的诗才能算得“诗史”?看孟棨的意思,似乎是从杜甫赠李白诗联想到他遭逢安史之乱,晚年流落到陇蜀一带,其诗反映时事和生活经历全面细腻深刻,所以当时就有人(或很多人)称其为“诗史”——孟棨说的只是事实,并没有给“诗史”下定义,所以后来的人根据他这段话来解释“诗史”的含义,也未能取得一致的看法。
不过,“诗史”总归是个褒赞性的词,是对某首诗或某个人的一些诗篇内容的深广和思想艺术高度的一种肯定。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经”与“史”比一般文学创作(无论诗赋文章)的地位要高,如果说一首诗或某人的诗具有“史的质性”“史的意味”因而堪称“诗史”,无疑是对此诗的崇高评价。说老杜是“诗史”,特别是他写于安史之乱期间的那些诗是诗史,应该说是名副其实、众望所归的,他也的确当之无愧。何况,他还有一个比“诗史”更崇高、更尊贵的“诗圣”头衔呢!
上海大学文学院董乃斌则提出了另一种对于“诗史”的看法。
诗史可不可以有多种写法呢?杜甫是一种写法,写的是下层生活,颠沛流离,衣食无措,家破人亡,现实性很强,甚至有不少新闻报道性镜头,写到许多琐事和细节,所以生活气息浓郁,等到新闻报道的内容变成历史,杜甫的诗也就自然成了诗史。然而,诗史是否只能用此一法呢,像李白那样写,能不能够称作诗史呢?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对此是认可的,李白不但是诗史,还是更高级的诗史。
王夫之说李白的《登高丘而望远海》“九十一字中有一部开元天宝本纪在内”,就是说李白的诗才是一部真正的、更高级的以皇帝为主角的诗史,而被俗子们称赞的杜甫诗史比他差得远。
受王夫之启发,我们对所谓诗史,有了更为开阔的眼界。那些叙述记录了许多当日生活细节、在时光流逝中历史认识价值见涨的作品,如杜甫的诗,固然可称诗史;那些并未记述多少生活细节,却写出了历史的氛围和动向的作品,如李白的《登高丘而望远海》,也不妨是诗史的一种。而且,甚至比李白的诗思更超脱、更浪漫、更大胆,比李白诗表现得更天马行空、更幽深隐微、更匪夷所思、更独特而出格,而实际上仍不过是现实生活变形的作品,也能够因具有史性而堪称诗史,如李贺的某些诗。诗史无疑是崇高的,但并不神秘,并非高不可攀,当然更不是杜甫的个人专利。只要认真表现生活,无论表现的是生活细节,还是生活感受,是百姓的柴米油盐,还是民众的喜怒哀乐,就都有可能触及生活的腠理、社会的脉搏、历史的足音,在或长或短的时间以后,被发现并被承认为“诗史”。
受王夫之的启发,我们又想到,李白杜甫都不是只有一副笔墨、只会写一种风格诗史的大家,他们那些堪称诗史的作品,表现手法其实也是多种多样的。杜甫除了孟棨所说“推见至隐,殆无遗事”式的诗史外,也有《兵车行》《丽人行》《哀王孙》《哀江头》那样新闻报道式的诗史,“三吏三别”式小说戏剧型的诗史,还有《秋兴八首》那样结构谨严富于哲思的组诗式诗史,可谓精彩纷呈。李白则既有《登高丘而望远海》《古风·一百四十年》那样俯瞰宏观式的诗史,也有《古风·胡关饶风沙》《古风·羽檄如流星》《古风·大车扬飞尘》那样直接反映现实问题的诗史,还有《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这样把自叙生平和记载时事相结合的诗史,还有充分表现其思想矛盾、既渴望远引高蹈又实在离不开华夏热土如《古风·西上莲花山》式的诗史,与杜甫同样也是精彩纷呈,让我们目不暇给。不但李白杜甫,高岑元白韩柳诸位的诗集又何尝不是诗史?一部《全唐诗》,岂不更是有唐三百年波澜起伏的宏伟诗史?
诗史,是诗歌创作中出现的一种现象,一种必然会出现的值得重视的现象。诗史也是诗歌的一个类别或品种。诗歌不会都是诗史,也不必全向诗史看齐,诗人可戴的桂冠也不是仅有诗史一顶。诗史是诗歌中渗透了史性、史识、史意、史味的部分,但它的本质还是审美的。它和史在本性的最深处相通,因为它们都是人类智慧和精神的产品,但绝无取对方而代之之意,也没有这种可能。正如史也可以具有诗心,司马迁《史记》就曾获“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之美誉,誉之者也绝无将《史记》混同诗歌而取消史学之意(董乃斌《李白与诗史》《文史知识》2018年第3期)。
王长华,男,汉族,甘肃陇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杂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一家媒体。
静悟斋听晨雨声
题签:王永钊
编辑:静悟斋 微信号:wbz201611
程 遥 微信号:gslxcys
投稿邮箱:11cys@163.com
本平台发布的所有内容,均系作者原创,且经作者授权,其它任何媒体转载,必须注明出处,否则依法追责。特此声明。
启 事
本微信平台长期征集文学、书法、绘画、摄影原创作品,欢迎惠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