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书疏凿吕梁洪记
附:疏凿吕梁洪记
君子之为政也,其必本诸万物一体之学乎。万物生而同出于天,其始也本一体也。惟夫自为私胜,而又不知学以求之,于是其情日疏,其势日隔,优喜好恶,漠乎不相关,而善政始日以废。盖昔颜子问仁,孔子告之克已复礼;及问为邦,孔子告之以四代之礼乐。说者曰:“克已复礼,学也;四代之礼乐,政也。”呜乎!政与学析而为二,则亦不知君子之所以为政者乎。今夫语治,至于虞、夏、商、同,语人,歪于舜、禹、汤、武,其亦无以加矣!然而,孔子冒非圣之嫌,弃反古之感,举其所谓礼乐者去取之,而不顾里巷之浮言,其在士大夫之身曾不足为损益。而世之君子恒至于畏且忌,而遂罢其所当为,何孔子之勇而世之君子其怯甚也!孔子之学以万物为一体,视天下之政有一不宜于民,不啻疾痛之在已(旧志均为“在身也”三字,实误)惕然惟去之之为快。故虽前圣之制作不得而徇,世之君子莫不有自为之私焉。故虽里巷之浮言,惟恐其足以为吾累,而不肯以易天下之安。夫其自为之私,是则所谓已也,已克而礼复,则能以万物为一体,而行四代之礼乐。四代之礼乐行,则化理洽而天下归其仁。是则孔子所以告颜子之旨,而政与学未尝二者也。呜乎!斯义晦而天下无善政矣。
我国家漕东南之粟,贮之京瘐,为石至四百万。其道涉江乱淮,溯二洪而北,又沿卫以入白,然后达于京师。为里数百而遥,而莫险于二洪。二洪之石其狞且利,如剑戟之相向,虎豹象狮之相攫,犬牙交而蛇蚓蟠,舟不戒辄败,而莫甚于吕梁。吏或议凿之,其旁之人曰:“是鬼神之所护也。”则逡巡而不敢。嘉靖甲辰,都水主事陈君,往莅洪事,恻然言曰:“古之君子,苟利于民则捐其身为之,矧里巷之浮言其不足听,盖审而以罢吾所当为,是厚自为而为民薄也。'遂以二月二十六日率其徒凿焉,众亦闻君言以为仁也,咸忭以奋,阅三日,怪石尽去,之行者,如出担途。于是洪之士民来请余记。
始君为诸生,余幸识之。尝与言万物一体之学,君欣然受焉,不意其果能行之也。今天下之政不宜于民才多矣,然而论者知求之政,而不知求之学,往往以自为之私为之,故其说愈长,而善政卒不可见。其甚也,谓学不可以施诸政。而学校之设,六经之都,亦且为具文,夫孰有知孔颜之授受者乎?余故因君推本而记之石。君名洪范,字锡卿,辛丑进士,浙之仁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