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奶
本文作者:常永明
我老家一带,从前乡村有一个风俗,生下孩子后,婴儿吃的第一口奶,却不是自己妈妈的。常是从村中选一位精明强干的正在哺乳的女人,请来给婴儿喂奶,大约两三天时间,婴儿的妈妈有了奶水后为止。这就叫“开奶”。
而且还有一种说法:开奶像三分。说这孩子长大后会具有开奶女人的某些优点或缺点。
一般开奶,大多是孩子的姑姑或姨姨等至亲,不过,凑巧她们要正值哺乳。记得,我们村刘妙枝老师生了孩子后,曾一度是村中最理想的开奶妈妈。她有文化,是国家教师,模样秀气,人聪慧,孩子能像她三分,那是幸事。所以,刘老师就成了村里人最理想的开奶奶娘。
当婴儿过“满月”、“百岁”时,一定会宴请开奶妈妈的。有的有心人家,等孩子懂事了,还要告诉他:给你开奶的是谁谁谁。
最近,快手的草帽山二哥,他要徒步走全国,去寻找自己女儿。人已是四十二岁,十三年前离婚,当时女儿才两岁,让前妻带走了,据他讲,不久后,前妻竟将女儿卖掉。而今,应该十五岁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发疯地寻找……
前几天老家网群发了他要徒步走全国的视频,我偶然看到了,一看是我老家,就马上关注。我记得他七八岁时的模样,一个长得很精灵的小男孩,有一年,放马被蛇咬了。当时全村人为之着急。那时已是一劫,没想到长大后还是不顺。
我老婆拿过手机一瞅,马上一声惊叫:“咦,是二平?他还是我给开的奶。”他比我儿子小一点。望着他现今这沧桑面容,我随口说了句:“这孩子让你开奶开坏了。”
我老婆没有理会我这句话的含义,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二平:“要是他妈活着,怎么也不会让儿子出来受这个罪的!”从此后,她就从早到晚,总是盯着这个“草帽山二哥”。常常对屏幕自言自语,她不会视频交流,但喜怒哀乐随着二平的双脚生发。最多的一句:“要是她妈活着……”
这时,我意识到开奶的深意了。更意识到哺乳对于亲情的形成作用。
如果开奶对婴儿成长真有影响的话,我们给孩子一定要选择一位坚强、阳光、大度的,而且很有福气的母亲开奶。
其实,这开奶是我们民族传统生育文化的一片斑纹。从生殖崇拜到种族图腾,其中各有讲究。
我们平头百姓希望初生儿一落地就沾上灵气、喜气、福气。而帝王们则是要沾神气、仙气。于是有了许多帝王出生的神异传说。
大禹的父亲鲧,因为治水失败被处死,埋于地下,三年不腐,剖其胁,爬出一个婴儿,就是禹。
大禹多年治水,与涂山氏结为夫妻。涂山氏怀孕后竟化为大石,禹见了,痛苦大叫:“归我子,归我子……”石裂子出,就是启,启的名字就是由此而生了。
伊尹,洪水泛滥,其母淹死后化为一棵桑树,忽有一天,桑树树洞一开,一个婴儿呱呱而出,即为伊尹。
汉高祖刘邦的出生更神奇,说其母刘媪与蛟龙相交而孕,生下了刘邦。
这不平凡的出生传说,用来渲染帝王贤臣们的特别,引发的是民众们的崇拜与跪服。
而老家的开奶习俗,则是寄寓着普通人的一种希望,让孩子沾上开奶奶娘的某些灵气、福气。尽管这种说法没有科学依据,但是可见做父母的苦心。
草帽山二哥,他的妈妈是个很和善的女人,身体不怎么好,早早病故了。当初选择让我老婆给他开奶,大约就是希望儿子强壮健康吧。他是强壮健康了,可惜没有我老婆从不用为家忧劳的悠闲。
听我母亲生前讲,她三十七岁生的我,一生下几天没有奶水,给我开奶的是村里的金召婶,她说话不利落,就是常说的半哑人。我出生前,她的孩子刚刚夭折了,于是就奶了我好几天。后来我懂事了,她一见我总会笑着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并比划着说:“你吃过我的奶……”于是小朋友们都嘲笑我吃过哑婶的奶,记得当时我像做错事一样,特别难为情,怎么能吃一个残疾女人的奶啊?大约当时确实找不到别的哺乳妇女了,不然……
今天回想起来,自觉有些道理,我有一个特点,人多时总是沉默寡言,二十多年来在办公室越来越沉默,甚而在网络上也很少说三道四。难道是因为哑婶开奶的缘故?真是这样,我真应该感恩哑婶的奶缘。人,尤其男人,有时哑一些,则是睿智与成熟。
开奶,不知老家现在还有这种风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