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情缘】 碎 瓷

审核:青豆荚、槐里布衣、十千、张远  编辑:红柳

 碎  瓷 

1

结婚20年,陶风早已疲惫不堪,形同枯木。

唯一的理由是,他不想让可怜的女儿失去一个完整的家。

所以,硬撑着没有离婚。尽管,离婚的念头像1949年的中国那样,解放呼之欲出。

他只有忍耐,在她无尽蛮横的纠缠中忍气吞声,凄惶度日。

他是一个小有成就的艺术陶瓷工艺师。书房的书柜里摆着他最为钟爱的获奖作品,是一个45厘米高的青花瓷,画面上一个俏丽的古装女子,折一枝桃花,凑在鼻尖上嗅。

地狱般的家里,这是唯一的避难所。关上门,一个人捧着瓶子发呆,瓶子上的人转过身,轻轻问他:

“陶老师,你还是这样不开心吗?”

她叫贺兰,他的助手,是景德镇陶院的高材生。18年前,她22岁。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又有些奇怪:

“陶老师,你怎么每天都不开心啊?你技术这么好,脾气也不错,为什么总是忧心忡忡的?”

陶风苦笑,不想把家里的痛苦说给她听。她正值花样年华,不应该接受这一地鸡毛的沮丧教育。

但她还是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学习更努力,工作也更尽心,尽量替他分担一些业务上的事。

陶风明白。心里很感激,但脸上还是淡淡的。

轻工系统搞了一次全国性的工艺技术大赛,上级安排陶风代表本市参加艺术陶瓷类的创作。他暂定了几个选题,都不满意。还是贺兰建议用工笔写实的手法绘仕女图,全新配方釉料,改变烧成制度控制窑变。

陶风顿感柳暗花明,惊喜地望着她,她不好意思低下头。

在她的协助下,他很快试验出新的透明釉料,烧成制度也基本确定,剩下的关键就是绘制图案。

他画了几稿,不满意。临摹的唐代画家张萱、周昉以及明朝唐伯虎的作品,看起来光鲜,实则生硬干涩,毫无生气。确实,当时的大师们怀着无可比拟的激情进行原创,而后人照葫芦画瓢,哪有什么生动传神之说?

陶风忽然发现了贺兰。她正在工作台上做坯体,灯光柔和地投在她的脸上,美如芙蓉,艳若桃李,他看呆了。

瞬间,他恍然大悟,急忙屏住呼吸,抓起画笔,飞快地勾描起来。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眉眼盈盈处,陶风的笔出神入化。

……他捧着坯瓶,忘情地欣赏自己的神来之笔。背后吐气如兰,不知何时,贺兰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他急忙闪开,为了掩饰尴尬,问她:“小贺,你看,题个什么款名好呢?”

贺兰温柔地笑了:“陶老师,我来题写可好?”

他知道她的功力,正求之不得。

贺兰写下三个娟秀却遒劲的字——念奴娇。

他不禁拍手叫好。

接着,又写下两行字,是无尽藏比丘尼的诗句:

“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她放下笔,留下一个逆光的剪影。

《念奴娇》的青花瓷作品获了全国二等奖,陶风一时闻名业界。陶风想把花瓶送给她作纪念,她拒绝了。

很快,她要走了,要调回重庆老家。

他很惆怅。好在有这个花瓶,好在花瓶上有她。

2

“陶老师,你现在还好吗?”

偶尔接到她的短信或微信问候,他却很少回她。

陶风的生活就是闻一多先生笔下的 “一潭死水”,还能怎么样呢?凶悍的女人没有一天的消停,猜疑,辱骂,摔锅砸碗,哭闹上吊,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他。

她活着的唯一乐趣就是折磨他。陶风经常这么想。

几次忍无可忍,闹离婚,两家人全部出面阻拦,女人寻死觅活,打个鸡犬不宁。女儿痛不欲生,出走数日,好不容易才找到。

他心力交瘁,只得作罢,再也不敢提。

贺兰,你觉得我可能会过好吗?

“砰”的一声,门被女人踹开,她蓬松着头发,两只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他。

陶风赶紧收回目光,心里一阵发紧。

她冷笑一声,像老鹰一样扑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夺走花瓶。

陶风情知大事不妙,想抢回花瓶。

“哈哈哈!”她爆发一阵放肆的狂笑,用力一摔。

触目惊心的破裂,一地尖锐的碎渣,如同漫天飘落的洁白花瓣……

陶风的眼前一片血红,坚硬的拳头疯狂地砸过去,20年的愤怒化作一枚怒射的导弹!

她尖叫着倒下去。

他的胸口一阵剧痛。

3

沙坪坝石门大桥下,嘉陵江水滔滔东去。

贺兰挽着他的手,俩人慢慢走潮起潮落的江畔。

解脱了,真的解脱了。

……那女人居然怕了他那次歇斯底里的玩命,竟主动提出离婚,陶风大喜过望,干脆地让出所有家产,净身出户。

女儿在重庆上大学,这一次坚决支持他离婚。

噩梦,终于结束了。重庆的三月,真美。

江水川流不息,一如失去的20年宝贵光阴。那时风华正茂,此时双鬓落雪。

“……人已老,事皆非,

花前不饮泪沾衣。

如今但欲关门睡,

一任桃花作雪飞。”

贺兰顺手折了一枝盛开的桃花,“陶风,你看桃花开得这么美丽,这么鲜艳,才不像雪呢。”

她把桃花拿到鼻尖去嗅。他想起那只青花瓷花瓶,花瓶上的仕女,仕女手里的桃花。

贺兰看着他,灿烂地笑着。

他缓缓地从包里捧出一只花瓶。

一只伤痕累累的花瓶,捧给她。

“它碎过,是我一片一片把它们粘起来,”他的目光有些暗淡,“我们一起创作的作品,18年前,我想送给你,你没有接受,结果还是碎了……”

她双手接过来,轻轻地摩挲着那些细细的裂纹,像是在感受人世间那些无法言传的苦难和沧桑。

灼灼其华的绚丽中,他轻轻地,拥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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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鞠风亮,男,山东临沂人,生于上世纪70年代。资深工人,在电弧焊和氧炔焰的融冶中百炼成钢,穿过机床和行车的森林,数十年光阴漂白蓝色帆布工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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