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是文人
本色是文人
创建湘军,并统领这支军队打败太平军的曾国藩,在近代中国,以军功彪炳史册,且大为激发湖南人从军打仗的热情,以至后来中国“无湘不成军”。鉴于此,称曾氏为军事家应不过分,但这个军事家本人却并不承认自己是军事中的行家。他曾对他的儿子说过:“行军本非余所长,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而且这个军事家也对用兵持不赞赏的态度。他告诫儿子:“尔等长大以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尤易于贻万世口实。余久处行间,日日如坐针毡。”不但不要儿子从军,而且也不要他们做官。他有一句名言,道是:“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
曾氏爵封一等毅勇侯,官拜武英殿大学士,无论从军还是做官,都可算是到了顶点。这位把军功和官位都做到极致的曾文正公,却不愿子孙投身军政两界,这一点很值得后人仔细玩味。那么,他希望子孙做什么呢?他要子孙做“读书明理之君子”。
曾氏五岁发蒙,二十三岁中秀才,二十四岁中举人,二十八岁中进士点翰林,科举一帆风顺,应该说,他是一个书读得很好的人。除精于应试之学外,他平时读什么书呢?道光二十四年,他给他的弟弟们列了一份自己的熟读书书目:《易经》、《诗经》、《史记》、《明史》、屈诗、杜诗、韩文。细析这份书目,可知他的兴趣在诗文上。他教儿子读书,也有心朝诗文方向引导。他告诉儿子:“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他认为李杜韩白苏黄陆元八家的诗可以“开拓心胸,扩充气魄”。他甚至还对儿子说:“余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陆之七绝,以为人生具此高淡胸襟,虽南面王不以易其乐也。”从“虽南面王不以易其乐”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军功也罢,相业也罢,甚至帝王之位也罢,都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乐趣,他的最大乐趣是在古人的诗中。这显然不是政治家、军事家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只能属于文人。
事实上,曾氏一生于学问领域用功最多者是诗文,他自认为平生所长者也是诗文。曾氏不是一个唱高调的人,他对自己的肯定并不多,唯独于诗文他很自信。三十多岁时他就说过:“余于诗亦有功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在仗打得最艰难,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时候,面对死,他一切都不遗憾,“惟古文与诗二者用力颇深,探索颇苦,未能介然用之,独辟康庄,古文尤确有依据,若遽先朝露,则寸心所得遂成广陵之散”。出于对诗文的格外喜爱及有可能出现“广陵之散”的担心,在戎马倥偬、一夕数惊的军营中,曾氏于万几之暇编选了两本诗文集:《经史百家杂钞》《十八家诗钞》。虽是抄选前人的诗文,然在选与不选之际,很见选家眼光。曾氏的这两部选本,因眼光精当而备受清季以来文人学士的重视,流传甚广。当然,更为值得珍惜的是他自己的诗文。尽管后来因为做湘军统帅而耽误了许多宝贵的创作光阴,使得他的诗文成就没有达到他本人的期望,但他毕竟还是为后世留下三百二十多首诗和一百四十多篇文章。这些诗文奠定了他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尤其是他的文章,更是对清末民初的文风影响巨大。著名学者钱基博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一书中说:“厥后湘乡曾国藩以雄直之气宏通之识发为文章”,“异军突起而自成一派,可名为湘乡派。一时流风所被,桐城而后罕者抗颜行者”。此一评价,堪称允当。
曾氏在被冷落半个世纪之后,重新受到人们的关注,然当代关注的目光多集中在他的事功上,对他本人所看重的诗文反而有所忽视。其实,事功对于他来说,只是十几年辛劳的结果,而诗文,则是他一辈子心血的结晶,更应该予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