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我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常识
我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常识
文 | 阿城
来源 | 本文原载于台湾诚品《好读》杂志,2002年11月。
转自 | 风明读书
我其实什么都看,包括报纸上的分类广告、寻人启事之类。寻人启事描写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子,阅读的过程里可以有想象。又譬如卖东西的广告,至少会描述是什么。这些都是很好的起点。我前几次来台湾,特别注意到报纸的分类广告版,其中有求职、装修的广告,或也有色情广告等,每种的文字表述都不太一样。我以为,那排版相当后现代,拼贴效果十足,还拿了一张带回洛杉矶裱起来装框挂着,远远看着很好看。
我自己看杂书正是基于一个通识的概念;有了这样的概念,读杂书时所得的各种想法就会进入通识的系统里,找到它自己的位置。
《好读》:现当代的小说家,常常因为创作的题材而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譬如您在《常识与通识》里提过聚斯金德与其作品《香水》。您自己在创作上也有这样的经验吗?
《好读》:您写过小说、札记、随笔,也做编剧,接触过不同的文类,我们很好奇您目前正在写什么?又,您是否特定看重某个文类,比方说近代多认为小说的位阶最高,您是否会特别用小说形式完成某些题材?
阿城:我觉得写作和读书到后来就是一种习惯,要坐下来写点什么。我很难解释我正在写什么,或把无意识的东西整理出来告诉大家。另外,我对题材不是太重视,这也反映在我的阅读上。我以为任何一个东西拿起来都可以写,重要的是,你怎么去写它,一写的时候就可看出你的见识、感觉。
我以为,创作是去完成在社会里无法达到的事情。我强调的是,文字或艺术人格隐藏了社会人格达不成的事情,而不是一般人以为的,是逃避或对社会现实的直接反击。当然,在艺术人格里直接引入社会人格,并不是不可以,但这种类型不是唯一的,也并非只有这样做才是有意义的。我写作的时候比较自觉,我满足的、我要求的是在艺术人格里所完成的,是我社会人格没有满足的部分。
《好读》:从《威尼斯日记》里看出您的旅行和生活带着闲逛的情调,特别地舒缓自在,文字间也透露出这样的风格,可能或长或短,却带有一种节奏感,特别适合朗读出来?
《好读》:曾经读到您的《棋王》是在三四天里写成的,您写作一向如此迅速吗?您写作时如何察觉到某种文气,或者感觉到作品完成了?
阿城:我写东西确实比较快。我以为,写小说真的是很个人的事情,你想怎么写都可以,譬如先写提纲、酝酿、构思,但也可以就这么踏进去了。我写《棋王》的时候就是这样,写到王一生上了车要做啥,决定要去下棋而非去打拳,这就成了《棋王》的故事。我觉得题材不重要也是这个道理,因为题材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走法。我写到感觉节奏重复了,就马上把重复的删去,或感觉某个节奏完成了,就知道是结束了。
《好读》:您批评一般人写作落入中学生作文选范文的弊病,可以说明其中意思吗?您也提到自己写了小说十年后才得见张爱玲、沈从文、汪曾祺、钱锺书等人的作品,对于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吗?
阿城的文章,写世俗,却能透入人的骨髓,真的把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写的明明白白,不拽文,不造作,让人一看就感觉“是这么回事”,细想有能咂摸出更多的味道。
难怪有人说,阿城是“看菜单比看荷马史诗津津有味”的生活家,40年代的人,知识构成像是互联网的新生代,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写作、电影、音乐、收藏、绘画、掌故、工艺、美食……阿城什么都能说,什么都敢写。
阿城的美学倾向、独特的写作视角乃至个人的丰富经历,都使他不能被简单的归类。他可以如陈丹青所说是“天下第一聊天高手”,“作家中的作家”;也可以被称为“中国电影界的扫地神僧”;还可以称为王朔唯一追的“星”。
但在诸多身份中,他觉得自己是一位鉴赏家,鉴赏文字、光影、声音还有生活与人。
阿城身上那些趣事,再复万言,亦难穷尽。但,要了解阿城,只看他闲谈时的寥寥数语,或者听他的传奇经历,终究是隔靴搔痒。还需要回到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