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后十年，汶川樱桃又红了
流经汶川、理县的杂谷脑河，在藏语中意为“吉祥之地”。顺着河流而下，有块被誉为“北纬30度车厘子种植的黄金区域”，这里日照充足，水源丰沛，成片的樱桃果在川西北高原陡峭的山脉和幽暗的河谷里像灯笼般发出耀眼的红。
5月，对于汶川人民来说，是一个温润又悲伤的季节。在克枯乡翠绿的山林间，陈光书定定地望着枝头上的红樱桃，他此时的心情，就像女儿要出嫁了般，激动又紧张。十年前的那场震惊国人的大地震，震塌了陈光书的房屋，也摧毁了他的果园，他在悲伤中种下樱桃树苗，用8年时间孕育新的希望。
在汶川，有4000多农户与陈光书一样，期盼着这一刻。艳红的樱桃，是过去漫长岁月里，大自然给予这里的人们最柔软的抚慰。
地震最艰难时尝到的那股甘甜
去老陈家，要先从成都市金牛区的茶店子客运站出发，搭乘前往汶川县汽车站的大巴，再转乘去下庄村的车。
沿途的都汶高速公路，蜿蜒但宽敞，一路上人与车流不断，骑摩托的骑行车队在路边歇息，鳞次栉比的建筑飞快向车后方掠过。
汶川县城到果园的路不好走，车道一下变得狭窄，坑坑洼洼的路面布满了碎石子，时常冷不丁地让车子暴烈跳起——这条路，是早年间下庄村农户将樱桃背出大山，拉到县城贩卖的必经之路。
老陈的果园离家仅五分钟的路程。清晨五点，老陈醒来跑去果园看樱桃的长势，除草、施肥，除了吃饭的时间，老陈一整天都待在果园里，四月并不猛烈的阳光将他生生晒成了古铜色。
因为樱桃的走俏，陈光书在屋前的零碎土地上也种起了樱桃树
两亩大的果园里约种着200多棵樱桃树，树的枝条上都绑着尼龙绳，绳子的另一端深深扎入地面。老陈不时将尼龙绳用力往下拉，这是养护樱桃树的重要一环，拉枝。“樱桃树枝条多，要用绳子将它们拉开固定，让每根枝条都能晒到太阳。”
岁月在老陈黝黑的脸上刻下一条条纹路，53岁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手掌上密密麻麻布满黑灰色的斑点，指缝里全是灰色的泥土，纵横交错掌纹比常人深上许多。
陈光书手掌上密密麻麻布满黑灰色的斑点，指缝里全是灰色的泥土
这是大半辈子劳作的印记，地震前老陈一家靠种植苹果树、李子树和卷心菜、白菜为生，蔬菜的量有时大，就拉到汶川县城、成都去卖，价格低的时候一毛钱一斤，有时还卖不出去，就地倒进垃圾桶。“每亩地几百元，一年收入估计有三千元。”
突如其来的地震改变了老陈的人生轨迹，交通瘫痪，房屋震塌，陈家人住在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孤岛生活无序而混乱，支援未到之前，樱桃成为限量供应的唯一食物。
余震过后，老陈花了近一年时间来重建房屋，一锤一锤地去砸地震时滚落的巨石，然后将这些足人高的小石片叠成了一个石头围栏。
果树已被被毁，一家人的营生怎么办，最艰难时尝到的那股甘甜浮上心头。
陈光书对樱桃树充满了怜惜
2010年，老陈种下樱桃树，细心呵护，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给树看病、喂树“喝水”，为了给樱桃树施肥，老陈前几年起早贪黑养了三头猪，每天收拾猪粪作为肥料。
我们聊天的间隙，陈妻杨树珍从小木屋里搬出梯子，将熟了的樱桃小心摘下。这个时期成熟的樱桃相当值钱，能卖50元-60元一斤，比之前苹果的单价要高上几十倍。
杨树珍从小木屋里搬出梯子，将熟了的樱桃小心摘下
今年陈家的产量预计有大几百斤，他正在筹划如何推销，炽热的眼神似乎说着——地震的悲痛永不忘却，但樱桃代表着他们对新生活的希冀。
02
破土堆变成刮金板
截取时间的横片，阿坝州对于樱桃的时间记忆其实是短暂的。
老陈所在的阿坝州，地貌惊人的相似：高山河谷、干旱且顽石较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当地农民以种植土豆、核桃、玉米、花椒为生，这种传统的农耕模式延续了数十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朴实的人们。
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阿坝州政府开始大规模推广种植樱桃树。赵永全是汶川县农业畜牧和水务局推广研究员，专家们发现汶川威州、克枯等乡镇的海拔、日照及温差等与欧洲原产地非常接近，属“北纬30度车厘子种植的黄金区域”，种植条件得天独厚。
2008年，是第一批种下的樱桃树的丰收季，地震对果农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理县桃坪乡古城村的杨思艳夫妇，眼睁睁看着自家500多斤果子烂在地里。“震后我们从倒塌的房屋里刨出一些生活用具及食品，在果园空旷处搭建临时帐篷。几天后，救援部队来了，大批果农把樱桃送给了他们，这也是我们当时唯一拿得出手的礼物。”
杨思艳夫妇是汶川最早种植樱桃树的人，2007年就产出400多斤樱桃果子，卖出一万八千元，比他们外出打小工六个月的总收入还多。
杨思艳的丈夫贾永富，是蒲恩亚团队的专职采购师
37岁的杨思艳，脸上两坨高原红，总挂着朴实的笑容。唯独谈到十年前那场地震时，好几次转过头，用手背偷偷擦拭眼角。
地震过后，百废待兴。樱桃由于生长期短，3月底开花，5月中旬上市，售卖期20天，农民只要在技术和养护上用心，每年就可以赚到稳定的收益。这种大自然的馈赠还在当地延伸出了一种说法，“车厘子树一栽，破土堆变成刮金板了。”
如今阿坝周边河谷和半山地带，布满了樱桃树，光汶川种植樱桃树的农户就多达4000人，这款舶来的水果正成为村民的生活必需品，这体现在日常的交谈中，出现在每笔生意上。
火爆的行情暴露了一个问题：果农数量太大，种植土地分散，当地樱桃产业难成规模。
朴实的果农没有销路，沿街摆摊售卖，还将樱桃卖给商贩、经销商，层层加价后运到山外的樱桃价格翻了几倍，但果农的利润并没增加，遇到行情不好时，水果商贩不来了，只能任由樱桃烂在树上。“即使是行情好的时候，商贩也会私底下联合起来压价。最让人气愤的是，他们在我们这儿收了樱桃果子，会掺入其他地方的樱桃果子一起卖，对我们的口碑是很大的伤害。”王强是阿坝州理县通化乡卡子村的村主任，他家种了一百多棵樱桃树。
零散种植和销售模式，正成为樱桃生态发展的掣肘。临近上市，老陈时长站在村口眺望远方，说起来有些尴尬，翘首期盼的不是家人回归，而是等着果贩早些上门收购。
直到“樱桃圈”出现了一个声音：不妨用一根网线试试看！
03
无法预知的电商魔力
谁也没法预知这根网线的魔力。
至少老陈不懂，只听说互联网是插根网线和电脑相连，能查当地政府部门的电话，能查树苗的进货价格……
进入二十一世纪，互联网在全国各地普及，由城市快速向村里演进，川西北高原也裹挟其中，村民谈的开始和网络有关，今天网购了啥，要不要秒杀。
2016年，“樱桃圈”出现了懂电商的大学生蒲恩亚，一个和樱桃有着说不清缘分的90后羌族姑娘。
90后羌族女生蒲恩亚
2008年地震前一天，蒲恩亚在爷爷家摘樱桃，傍晚还提了两三斤回学校给同学吃。放肆上树摘樱桃的记忆，在她以后的生活中越发清晰鲜明。
大学毕业后，蒲恩亚进入成都某物流公司工作，接触起家乡农产品销售。她注意到很多地方的水果都已经靠网络卖到全国各地，但家乡的樱桃并没有走出去，“看天吃饭”的行情让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2015年，蒲恩亚辞职回乡，在淘宝上开了店铺，成为一名电商从业者。
蒲恩亚测樱桃果子甜度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物流问题，让车厘子们插着翅膀迅速飞向全民餐桌。蒲恩亚主导当地引进了冷链配送，并通过自建采购集中收果，物流干线集中配送的方式。“从汶川通过冷链卡车送到成都机场，让车厘子坐飞机运往全国各地。像是上海、杭州这样的大城市，从下单到收货仅需要48小时，省内基本24小时就能收到。”
为了找到品质最佳的果子，蒲恩亚常开车行驶在海拔2000多米的盘山公路，挨个找农户，一家家去谈。
后来，杨思艳夫妇加入蒲恩亚公司，成为专职采购师，杨给我们算了笔账：去年自家果园产了1000多斤樱桃，如果按往年卖给水果贩子，价格29-37元/斤，但通过电商渠道销售，收购价格达到40元/斤，销售额差近万元。
自家果园产的樱桃卖完后，杨思艳还向二十多户亲戚朋友收购了两万多斤樱桃，全部销售一空。
网线的魔力，改变了过去果农沿路售卖和看天吃饭的买卖模式，给了果农极大的安全感。第二年，蒲恩亚收到的订单开始猛增，从第一年的六七十件飙到上千件。
卡子村王强家的樱桃之前一直卖给商贩，一年收入13万元左右，去年选择卖给蒲恩亚，最后卖出去15万元，整整多出两万块。
杨思艳来陈光书家收购时，老陈黝黑的脸上泛着红，“以前只听别人说，插根网线和电脑相连，没想到还能卖樱桃啊！”
身体是诚实的，效果也是最有说服力的，杨思艳给出的收购价格稳定，需求量大，还能省去运输成本，老陈笑得嘴角弯起，“电商真是好东西。”
04
他们“盯上”汶川樱桃
电商这缕清风，悄然间改变着村民们传统的销售链路，到2017年底，阿坝州已经有300多名像蒲恩亚一样的电商从业者，承担了这里大约1/3的水果销售任务，预计今年2\3的水果都要靠着电商这条路走出大山。
樱桃的品牌顺着时代的步伐，也开始进阶升级。5月，农村淘宝率先“盯”上汶川樱桃，它们将通过阿里巴巴农村淘宝登陆“淘乡甜天猫旗舰店”，还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品牌名字—— “河谷红樱”，这是汶川樱桃首次大规模通过线上渠道卖到全国。
阿里巴巴乡村事业部大农业发展部运营专家陈波介绍，村淘从生产基地，把控樱桃货源质量抓起，在品控标准上，农村淘宝将统一选择果径不小于25毫米、7到8成熟、糖度不低于16度的果子。
利用樱桃直径测量尺，将个大的樱桃与个小的樱桃区分开来
樱桃包装运输极其讲究，常温下阿坝州产的樱桃保鲜期只有两三天。在采摘季，工人每天早晨6点就要开始采摘，10点必须到库房，做一两个小时的预冷，再分选打包，18时之前贴好快递单放上快递车，送到机场的航空快递专机或班机。
当地果农在测量樱桃果子的大小
汶川县下庄村的果农董富琴钟樱桃有些许日子，往年摆摊卖很辛苦，卖给果贩子价格不受控制，今年通过淘宝卖，省了不少事。得知今年自家樱桃将通过农村淘宝卖到全国，这位62岁的农村妇女显得有些自豪，“我们甜樱桃好得很嘛，味道又甜，果肉又紧实，全国人民都可以尝一尝。”
得知樱桃将卖向全国，董富琴很是自豪
进入阿里，淘系丰富的生态也在赋能樱桃走出大山。5月11日晚，淘宝直播发起公益爱心助买，30名淘宝红人在1小时内卖空近5万斤汶川车厘子，相当于2250棵樱桃树。直播红人们还主动放弃佣金，将所获全部反哺给汶川果农。
30名淘宝红人在1小时内卖空近5万斤汶川车厘子
蒲恩亚说，与阿里巴巴合作，除了在选品标准上升级，还拓宽了销售渠道。汶川甜樱桃进驻“淘乡甜”天猫旗舰店的同时，5月8日还通过聚划算进行了预售，同时在5月11日正式开卖时，通过盒马鲜生卖到全国。
马云先生说过，今年互联网要把亩产做到1000美金，汶川的樱桃插上电商的翅膀之后，预计亩产能达到4000美金。
我们离开的时候，陈光书依旧站在村口，他望着灰褐色的石头山下茁壮生长着的樱桃树。只不过这次，他悠闲地抽起了旱烟，吞吐出的烟圈模糊了他脸上因喜悦而产生的褶皱。“即使果贩子不来，这些樱桃的销路也无需发愁了。”
震后第十个年头，都汶高速公路上多了很多物流大卡车，大自然的馈赠从不迟到，这些甘甜的樱桃果子将带着汶川同胞们的希望，走出大山，飞向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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