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318 | 三个美女的中秋美文【陈瑞绒蔡海燕刘映虹】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中秋随想
●陈瑞绒
月饼飘香,明月高悬,又是一年中秋。中秋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我们海陆丰城区民间称之为“八月半”,是团圆节,也是拜月节。向月而拜,起源于古代对月亮的崇拜,《帝京景物略》曰:八月十五祭月,其祭果饼必圆。
我母亲喜欢用扇糕来祭月。扇糕,顾名思义,扇形的糕点,有黑白之分,黑白的分界点就看淀粉和白糖的主材料之外有没加入黑芝麻末,不加的纯白色的是白糕,加入炒香的黑芝麻末的扇糕做成后呈灰色,就是乌糕。
除了饼,供品的另一主题是水果。水果要用五种,油柑橄榄鸟梨李子香蕉装成一盘,简称五果,另外,也备五盘水果,每一盘五个,比如一盘五个苹果,五个红柿子。柚子是一定要,至少一个,也有两个。乡村的人们有时也不讲究,随意买五种水果摆成一大盘也是可以的,没有规定。香芋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芋头切五片蒸熟摆一盘。而祭月基础款,不外乎是:月饼、香芋、柚子。此外,还供奉三杯茶或者芝麻茶,香,烛,花花绿绿的各色大小纸锭。
那时候,中秋之夜,母亲就在庭院摆上一张圆桌子,我帮忙把供品放到桌子上,磕头拜过月娘之后,就可以出去村口晒谷场玩了。明月高挂,月色溶溶,小伙伴们人手一支香,三五成群围着,一起玩起民间神秘的游戏——“观三姑”。我们围成一圈,坐在地上,不知谁准备一米筒小沙子,放在圆圈中间,米筒沙子上竖着插进一根筷子,竖着的筷子上头横架着另一根筷子,我们点着了手中的香,面对这个神秘的摆设,一边挥舞着圆圈一边反复吟唱着乡谣:“月姑娘,担咸姜,安(夫)撑船,亩(妻)掌篙,保庇‘安仔’(丈夫)抢头表。”据说,随着我们的哼唱,这双筷子会自动旋转起来。不过我从没见过筷子旋转的画面,总是深感遗憾,可是每年都会乐此不彼地玩这个游戏。无疑,这个游戏给那些年的中秋夜蒙上了一层魔幻的色彩。
老人们还会吓唬我们说,中秋夜小孩不能用手指指向月亮,月亮娘娘会不高兴,她要在夜里偷偷下凡来割掉指她的小孩的耳朵。老人这么一说,童稚的我们就信以为真,有谁不小心用手指了一下月亮,就会忧心忡忡,细思极恐。老人们还说,如果用一块新的没下水洗过的手帕盖在脸上,就看得见月宫里的“月姑娘”。我们一群女孩子如法炮制,可是谁也看不到月宫里的“月姑娘”,便对此将信将疑起来。
玩够了,夜深了,就回家,眼巴巴等着母亲分配拜月娘后的供品,吃过月饼才甘心睡觉。
等我做了母亲,乡村老人们的话就成了笑料讲给小孩听,“月姑娘”不会割掉小孩子的耳朵,脸上盖一块手帕也不可能看见嫦娥。社会在发展,生活在变化,孩子这一代再不会玩我们在乡野玩过的那些带着迷信色彩的游戏了。
每到中秋夜,宿舍楼道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电子乐曲——教师宿舍楼的小孩们都提着响着乐曲的小灯笼出来了。孩子们手中的小灯笼,纸灯笼圆滚滚,塑料机器人很威风,荷花灯花瓣张开,花蕊闪烁,小兔子模样的温顺柔美,各式各样各自闪着红彤彤金灿灿蓝盈盈粉嘟嘟的光,孩子们会暗自较劲,看看谁的灯灯光更明亮更闪烁,谁的乐曲更高亢,小孩们欢天喜地齐齐聚到操场去玩。孩子们在外面玩完回家,拜月的仪式也结束了,孩子们对拜月的供品兴趣寥寥,一点也不象我们当年那样,对月饼和水果垂涎三尺。
而现在,孩子远在千里之外求学。家中有些寥落,我们在中秋夜例行仪式,然后坐在阳台上,赏赏月,吃吃月饼,欣赏欣赏焰火打破夜空的寂静,看烟花在夜空中璀璨虚幻一会,随手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有时会蓦地想起小时候缠着大人不断寻问的那些傻傻的问题:嫦娥奔月怎么回事?月亮里在砍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月兔吃啥呢?
给外婆送月饼
●蔡海燕
每年中秋,我都会提上一盒月饼去看看外婆。
中秋节送月饼,是我们家乡的习俗,亲友之间送月饼表情意,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送月饼感亲恩。有些更为传统的家庭,嫁出去的女儿要给娘家的三姑六婆叔公伯父也送月饼,所以从农历八月初一开始,城里乡下就开始洋溢着中秋的节日气氛,一直持续到隆重的十五之夜。我的父母是知识分子,并不讲究这些规矩,但我还是遵从礼俗,每年中秋前回娘家捎去月饼。
而立之年后,我从拖儿带女的蓬头垢面中逐渐解脱出来,看着孩子稚嫩的童音学着朗诵“春草年年绿”“每逢佳节倍思亲”,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大人了,要学着去经营这人世间的天伦之情。当我有了这种意识,我的祖父母和外公却相继离世,祖辈中,就剩外婆一个人了。我曾经邀约过母亲一起去看外婆,但是母亲总怕我劳累,让我做好工作带好孩子,孝敬外婆一事由她顶替。有些事物可以顶替,有些仪式,甚至是情感,却是不能顶替的,想到平日已经疏远了外婆,中秋时我坚持认真地给外婆送月饼。
外公去世后,起初外婆生活还能自理,她独住在老城区背街的旧房子。她手脚并不利索,但还能早晚出去走走。那一年,我给她送去一盒广式的月饼。老态龙钟的外婆根本顾不上我带去了什么,她庄重地戴上老花镜,真切地叫我的名字,一会儿摸摸我的脸蛋,一会儿摸摸我的手臂,拉着我问东问西。外婆简陋的屋子里,堆着月饼和柚子。她把我从头到脚看够了,就坐在木椅上和我数着,前天谁来了,带来了这一盒月饼,昨天谁来了,带来了这一盒月饼。那些月饼在冰冷的铁盒里躺着,柚子笨拙地呆在这间只有一个老人的旧房子里,孤寡与枯竭的空气淹没了柚香。那些送来月饼和柚子的人,和我一样,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去,只留下这一屋子等待中秋节的冷清空气。
随后外婆又从木椅底下拉出她的布鞋,抱怨道这双鞋子太不舒服了,这几天把脚挤出了水泡。离开了外婆的旧房子,我心心念念要给她买一双舒适的鞋子。当我再次为外婆送饼时,手里提着为她挑选的一双布鞋,还有一双凉鞋。她试了鞋子,一个劲儿地说,很舒服,两双太多了,穿不完,阿嫲82岁了,没那么多时日可以穿。这时候她笑中带泪,抹了抹眼睛。
妈妈告诉我,外婆血糖高,不能吃含糖的月饼。我就挑选了一家口碑好的微商,定了一盒冰皮木糖醇的月饼,也是在节日气氛浓厚的中秋,给外婆送去。时隔一年,外婆明显又老了,她说起话来已不如前一年那么逻辑清晰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失了稳重失去端庄,看到了精致、新颖的点心盒,说要尝一尝。我赶紧拆开包装,取出一个晶莹的冰皮月饼,搁在外婆干瘪的手上,她微颤地往嘴里塞,饼馅从嘴边细细地掉落,也沾在她的嘴角,像一个猴急、嘴馋的孩子。我拿出手机,把我的孩子和在外的侄子侄女们的照片给她看,她惊喜地抚摸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问我这些孩子多大了,中秋节他们要不要回来。当我要离去时,外婆还站在门外目送,一直夸赞我拿照片给阿嫲看,真好,真好。
今年的中秋节来临前,大西洋酝酿了一场台风,陆丰的天气显得极为躁动。但是节日的气氛依然浓烈,商场摆满了月饼贩卖节日,大街小巷经常塞车,谁也说不清是车多了,还是送饼的人多了。我只是随意购了一小盒月饼去看望外婆。对我来说,送饼真的只是一种礼俗了,因为外婆已经不能随意吃东西了。那天晚上,天气很闷热,我提着月饼找到了舅舅新建的房子。外婆包着尿片瘫坐在轮椅上,她已经口齿不清,也不认得我是谁了。我搬着凳子坐在她身边,她干瘪、微颤的双手握着我的手臂,轻轻聊起我的袖子,眯缝起双眼,迷恋地凑近我圆乎乎的手臂,咿咿呀呀地说,手啊,手啊。
我明白外婆的意思,就像前几年她喜欢摸我的脸我的手一样,她是想说这年轻的肉体真好。舅舅的新房子里有些闷热,静寂的三层小洋楼,只住着舅舅两老,以及更老的外婆,当舅舅上楼时掀亮楼梯间的灯,屋子更亮了起来,外婆歪着头,像婴儿一般好奇地望着那灯光,手指着对我咿咿呀呀地赞美那片光。
我依然是记得小时候,外婆给我扎辫子,搬张小竹凳让我坐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她那时候还是个高大的农妇,系着围裙在院子里喂猪、喂鸡,训斥不听话的舅舅们,夜晚张罗好蚊帐让我先睡,自己就在昏暗的灯下,给我的衬衫绣花。那时候的月亮在蛐蛐的叫唤声中徐徐走过木窗,爬上瓦房。
这个中秋没有赏月,也没有去欣赏朋友圈里热闹的中秋唤月。我早早睡了,梦中仿佛回到了童年,小小的我坐在农家院子中,外婆力气满满,在院子里张罗中秋拜月,舅舅和姨妈们都在门前的荔枝树下,仍是少年。
故乡的月亮
●刘映虹
我站在阳台上,面前是固若金汤的防盗网,透过这张纵横交错的网,另一栋楼逼仄在眼前。
过了一些时候,一楼住户们陆续出来,一桌桌贡品摆在了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哇,月亮出来了,今年的月亮真大!”一妇人的声音溜进耳朵,这声音引来了参差的共鸣。我踮起脚尖,身子前倾,使劲把头往外探,头已经碰撞到防盗网了,才勉强窥到了那轮圆月。它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他们描述中的大,淡淡地发散着一圈银白色的光芒,为自己镀上了几分神秘。我吃力地追逐着这光晕,真想扒开眼前层层禁锢,把它看得更真切。
我的心里,倒真真切切住着一轮金黄的大圆月。那是记忆里我见过的最大的月亮,是八岁那年在故乡见到的中秋月。
我的家乡是陆河新田一个叫黄麻地的小村庄。这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破落的房子稀疏在坑坑洼洼的黄土上,热情淳朴的乡亲们世代生活在这里。
那一年,是我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回家乡过中秋。全然忘记白天是怎么过的了,却清晰地记住了晚上屋前榕树下摆的那一场“龙门阵”。
乡下吃晚饭特别早,大灶大鼎里爆炒的节日菜肴下了肚,呷了几口茶,“节目”便开始了。大伙陆陆续续从家里挑了凳子,到屋前榕树下的空地打发这饭后时光。
母亲挑了一张掉了漆的红长条椅,我搬了张“咿呀”作响的小竹凳,和姐姐随母亲从屋里出来。高高的门槛,磨损出了一道道口子,我费力地跨过去,不知怎么的就回头,乍一看,昏黄的灯光下,那口子像一张张等着投喂的小嘴。我有些害怕,急追忙赶跟上母亲。
一下台阶,眼前敞亮起来了。深蓝的天幕,就像是饱和了的颜料蘸满了水滴落在宣纸上,瞬间蔓延得无边无际,一轮圆月高悬其上,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金灿灿的,散发着炫目的光芒,漂亮极了。月亮上似有若无水墨样的树影,让我想起了嫦娥、吴刚和那一棵隽永的桂花树。站在无遮拦的天空下,我渺小得只是一粒。久久地仰望着头顶那一轮大圆月,我恍惚着,走近了神话,它就像是一个硕大的金黄的脸盆,盛满了我小小的愿望、大大的好奇……
榕树下一声长唤,我才发觉母亲和姐姐已经在那边散坐的人群里了,我赶紧过去,挨着母亲的凳子坐下。
我和姐姐在家乡的辈份很大。比我们岁数大的,有叫我们姑姑的;跟父亲年纪相仿的,跟我们是同辈的;还有一些小孩,小不了我们多少岁,得管我们叫姑婆。所以,尽管我们岁数小,在这却被尊重包围着。乡下孩子是坐不住的,赤脚光膀子的男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女孩子们因了我们到来的缘故,并不敢太叽叽喳喳,只是总找借口蹭到我们姐妹俩跟前来看看,对于她们来说,我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看得多了,大人们会呵斥她们,于是,她们鸟兽状散开。
女人们忙完了屋里的活,也过来凑热闹。客家女人非常豪爽,大声地说话爽朗地笑。会听而不会讲家乡话的我们,和会听而不会讲福佬话的她们,偶尔用各自的语言,你问,我答,以一种很特别的默契交流着,画面并不违和。
那边哗哗的水声突然流入耳畔,指引着将我和姐姐“拉”到老屋旁的一口水井边。井很小,有人在井旁浣洗衣物。月亮静静地照着水井,月与水遥相呼应,月光如水,水映月光,好一个澄澈空明的世界!没有打水时,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一样的明晃晃。水桶一放下去,就碎成了一池银亮,水波粼粼,闪闪发光,摇曳生辉。掬一捧井水,清凉透亮,水顺着指缝滑下,滴落在石头间隙中钻出的小草身上。月光下,厚实苍翠的叶瓣,仿若绿玛瑙,水滴多情,为它镶嵌上了“钻石”。在井沿逗留了一会儿,我们回到榕树下。
这棵大榕树够老,算得上是祖爷爷辈的,爆炸的头发左右绵延着。我倚靠着母亲,四处张望。月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泄露下来,斑斑驳驳的光影混着沙土,和着沙土里的一些不明物质,隐隐闪着斑斓的光。沙地再往外,是一片杂草丛,草丛里,秋虫啾啾,不绝于耳。青蛙带着余夏的热情,不时呱呱几声。隔着杂草丛,是大片的农田。萤火虫诡秘的蓝光穿梭其间,每一点光,就是一个狡黠的笑容,时不时窜出来挠挠我探奇的心......
在绵长的乡音中,虫鸣蛙叫渐渐模糊,月亮慢慢只剩下隐约的轮廓。安适的惬意,在这方天地里荡漾开来,母亲甜美的声音唤不醒我沉重的眼皮,一开一合中,故乡和她静谧的夜,连同那枚硕大的、金黄的月亮,就这样住进了我的梦里。
如今的自己,早已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八月十五。高楼间的狭长天空,怎么都装不下一轮整月。若是不下楼去,就能看到那一轮圆圆的皎洁,已然是一种幸运。而故乡的那抹金黄,至今仍躺在我柔软的心房,在某个十五,抑或十六,温柔地化成了一种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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