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真凶?三次更换主犯“人选”的嘉禾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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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乾隆年间,湖南 嘉禾县 的一天早上。

县衙外面的鼓被人敲响,还有人大声喊冤。

这不是啥稀罕事, 县令 升堂,只见一个中年农民跪着递上状纸,请县令给他弟弟报仇。

县令打开状纸看了看,却是这个中年农民状告自己的堂兄弟杀了他的亲弟弟。

家族伦理惨案啊,嘉禾县令是个死读书考出来的举人,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子曰诗云,便让中年农民先退下,待他第二天去现场勘验。

过了一天,嘉禾县令带着仵作和衙役,浩浩荡荡到了村子里,他到了屋子里面休息,再叫来当地的几名老人询问情况,同时打发仵作去验尸。

问了两句,嘉禾县令好歹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当地本来有侯家兄弟二人,一生勤勤恳恳攒了些钱,买了不少地,兄弟二人关系很好,一直住在一起。

他们俩各自生了三个儿子,为了便于记忆,大哥家的就分别称为侯老大、侯老二和侯老三,弟弟家的就分别称为侯大郎,侯二郎和侯三郎。

老哥俩关系不错,但小辈儿的六个堂兄弟却经常闹矛盾,老人在世的时候能压得住,但也知道他们过世后,这几个小的再一直在一起肯定要出事。他们商量了一下,将六个兄弟召集起来,说了一通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后,把家里财产分成六份,一人一份。

分完,老哥俩一起郑重地嘱咐,六兄弟分到的田产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祖宗家业,决不能卖出去,谁要是卖,所有人都要一起阻止,实在阻拦不住,剩下五个人可以均分了那个不肖子孙的田产。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六个兄弟也是有不同的喜好,其中侯老二是个赌棍,有父亲盯着还好,父亲一旦去世,他就无人管束,一头扎进了赌场,没多长时间,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大笔的债务。

赌场的债哪儿是那么好欠的?追债的一路追到了村子里,威胁侯老二再不还钱,就将他卖掉抵债。

侯老二自然想到了自己那份田产,他找到侯老大和侯老三商议,哥哥和弟弟一来不忍心看到亲兄弟遭难,二来也没有能力替他还债,就支持侯老二卖地。

兄弟仨人忙活起来,小小村子里,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侯二郎那里,他立即赶到侯老二家中,一看,二叔家三个兄弟都在,再一问,对方三个人都支持侯老二卖地。

侯二郎气不打一处来,他扭头就走,拉上在家的侯三郎和侯大郎的妻子,又跑到侯老二家中,这一次,他开口就长篇大论的教训起了侯老二,什么毁掉祖宗基业,将来要被子子孙孙唾骂的话,一串串儿的说出来。

刚开始,侯老大几个心虚,不敢还口,被骂的时间长了,年纪最小的侯老三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二哥卖他的地,关你什么事?”

侯二郎怒道:“我说了半天你都没听懂么?真是对牛弹琴!”

侯老三嗤笑道:“你说我们是畜生,咱们是一个爷爷,我们是畜生,你们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打着打着,边上几个人都加入了战团。

侯二郎和侯三郎身强力壮,虽然人少,却打的侯老大几个落了下风。但侯老二是主场,随手抄起家中的扁担木棒都挥舞起来。

周围的村民们见事情闹大,也都围上来试图劝说和拉架。

一阵扰攘中,突然有人惨叫起来:“别打了,出人命了!”

众人猛然间停手,散开来一看,在人群中间,侯二郎满头鲜血在地上呻吟。

侯老大兄弟三个看着手上的“武器”,又抬起头面面相觑,是谁不长眼,往人头上这么打?

侯三郎和侯大郎妻子顾不上再跟堂兄弟吵架,赶紧将侯二郎带回家,请赤脚医生救命。

乡里面的医生没有回天的本事,侯二郎眼见得不行了,他跟傍晚才回家的侯大郎说道:“是侯老二打了我的腰,侯老三打了我的头,大哥你要为我伸冤啊。”说完就咽气了。

白天出门做事,晚上回家亲兄弟就没了,还是被堂兄弟所杀,侯大郎毫不犹豫直奔县衙,就有了开头喊冤的一幕和嘉禾县令的下乡查案。

当时打架围观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县令大人认为自己掌握了事情真相,他立即下令抓捕侯老大三个。可侯老三跑路了,只抓到了侯老大和侯老二。

在审讯时,侯老大一口否定自己打人,侯老二则一口咬定是他在“混战”中不小心打了侯二郎的腰,又打了侯二郎的头,事情都是他做的,愿意承担罪责。

嘉禾县令表示自己最喜欢这种罪犯,罪行承认的痛痛快快,案情清楚,不需要占用他太多吟风弄月的时间,还能混点政绩,甚好甚好。他便下令将侯老二押进监狱。

不过嘉禾县令还有点责任心,他看完卷宗,看到侯老三也参与了斗殴,便让人去捉拿,却发现这厮跑路了,便公开宣告,谁藏匿侯老三,与他同罪。

告示发下去,就有一个陈秀才来衙门,密告说侯老三就在他家中。嘉禾县令让人去抓,一抓一个准儿。不过侯老三被押到衙门后,说辞跟侯老大和侯老二一样,即便是挨了几十大板,也没有改变供词。嘉禾县令没有考虑什么串供的可能性,就拍板定案,定下了侯老二失手杀死侯二郎的罪过。

根据朝廷法度,弟弟打死哥哥,属于忤逆,当斩首。反过来哥哥打死弟弟,如果是误伤,那可以减轻罪行,免一死改为流放。

侯老二说自己跟侯二郎同一天所生,但他早生了几个时辰,是堂兄。嘉禾县令就以此拟定了侯老二流放的惩处,将案卷报送上级。

嘉禾县的上级是 桂阳 州,桂阳知州在外办事,州中事务,让临武县知县代理,临武知县打眼一看,见口供一致,侯老二还是自己承认的杀人罪名,便大笔一挥,同意了嘉禾县令的判罚。

凭什么杀了兄长的人只判了流放?

桂阳州再往上是湖南巡抚,侯三郎径直跑到了省城喊冤,引起了湖南巡抚的注意,湖南巡抚叫人取来案卷,细细看完,不禁恼怒起来。

案卷中写明,死者有两处伤痕,一个是木棍打中了腰,一个是扁担打到天灵盖,侯老二说这两处伤痕都是他干的,可是用常理来想,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使用木棍和扁担打架?俩都是长兵器,难不成侯老二是双枪将董平么?

嘉禾县令这个糊涂官!湖南巡抚叫来桂阳知州,让他去重审此案。

桂阳知州被骂了一通,郁闷地赶到嘉禾县,认真地审理了一番。他不仅确定了凶手不止侯老二一个,还从当地老人那里了解到实际早生几个时辰的是侯二郎,侯老二才是弟弟。

两个事实摆在一起,桂阳知州哪儿还不知道嘉禾县令被人忽悠了?别说侯老二是不是唯一犯人,即使他是,也当判死刑而不是流放。

桂阳知州就让人抓来了侯老大,再加上仍在狱中的侯老二和侯老三,三兄弟一起在公堂上讯问。他断定拿着扁担的真凶和拿着木棍的帮凶,就是仨人中的两个。

桂阳知州懒得再费脑子,直接各种刑具开整,来来回回几遍,三兄弟的手指头,背部和腿上都是鲜血淋漓,见不到几块好肉,似乎是实在抵不住,侯老大开口承认,那个扁担是他拿着的,他才是杀害侯二郎的真凶,只是之前胆怯,将罪责推在了侯老二身上。

刑具又整了一遍,见三兄弟口供一致,桂阳知州心满意足,认为自己确定了真相,就改判侯老大流放,侯老二入狱,将案卷整理成文,上交湖南巡抚。

湖南巡抚却犹豫了,两个县令和一个知州,给了他两份案卷,到底信谁的?思来想去,他决定甩锅,两个结论一起再往上交,请朝廷大佬们决断。

这个事情送到了乾隆皇帝那儿,皇帝大怒,这都啥官员啊,一起民间斗殴都要他来管?皇帝一怒,大家倒霉,湖南巡抚和 按察使 被调任,新派了常钧去湖南做巡抚,刘秉愉做按察使,亲自指示他们先处理此案。

都接了皇命,常钧和刘秉愉却不打算一起做事,多好的一份上达天听的功劳,凭啥要跟人分润?

二人分头行事,常钧叫来桂阳知州,拿来案卷,一边听一边看,两个县令一个知州,三份案卷,看得常钧头晕,但听桂阳知州说的头头是道,认为这是个干才,便决定采纳桂阳知州的结论。

刘秉愉请来了一个朋友益阳知府帮忙。益阳知府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说是侯老三曾写了一份契约,将名下十七亩地白送给侯老二的妻子。他派人去侯老二家中搜查,果然搜出了这份契约,侯老二的妻子供认说,是侯老三苦苦哀求,请侯老二自认主犯,愿意拿出名下的田产当报酬,还是侯老二妻子怕小叔子反悔,坚持之下,才有了这个契约。

益阳知府认为这是侯老三杀人的铁证。说得通嘛,要是没杀人,他何必用大半家产来换取兄长认罪?

刘秉愉认同这个观点,但常钧和桂阳知州却很不满意,两边争执了一番,各自将成果送上去。

乾隆更恼了,咋又多了一个主犯?

他将刘秉愉调走,让常钧不要插手,改任宫兆麟为按察使,会同 长沙 知府,重审此案。

连着影响了两个按察使的仕途,宫兆麟到任后,小心翼翼地查阅案件,面见相关人等,升堂审讯。

捯饬了一顿,宫兆麟和长沙知府发现了案件中的几个问题,最关键的一点,是侯老大三兄弟,在千方百计的摆脱死刑,想方设法的让年纪大的人来承担杀人的罪责。

而且在盘问证人的过程中,宫兆麟得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当时群殴的时候,侯大郎的妻子也在,她看到了侯老三用扁担要打侯二郎的头,情急之下扑上去,咬了侯三郎的肩膀。

到监狱中查验一下,果然,侯老三肩膀上有咬伤。

公堂上,各种证据一摆,侯老三招认了是他拿扁担打了侯二郎的头。

宫兆麟拿着口供找常钧,常钧却不肯推翻自己的结论,两人争执起来,各自上奏,一个说对方轻信口供妄图政绩,一个说对方严刑逼供妄图政绩。

乾隆着实气得不行,一个乡间斗殴,怎么闹得湖南一地各个官员鸡飞狗跳?他再派 刑部侍郎 为钦差,会同湖广总督,一起重审此案。

其实在宫兆麟拿出证据时,桂阳知州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他生怕翻案被追责,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得知钦差要来,忙拿出大量钱财找到身为满族人的湖南布政使,希望能通一下关节。

一直盯着此时的益阳知府,察觉到了桂阳知州的动作,立即写信给长沙知府,再拉上宫兆麟,面见刑部侍郎,挑明了贿赂的事情。

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刑部侍郎自然不敢拿钱,召集一干人等,还是老一套的流程走下来。

朝廷的高官就是有两把刷子,他在宫兆麟的基础上,又发现了一个疑点,为什么侯家几个人非要让兄长认罪?他们是怎么知道兄长打死弟弟不需要偿命?

要知道,在封建时代,农民能认字都算了不起,怎么可能去了解朝廷法度?

顺着这个疑点挖下去,刑部侍郎的目光聚焦在了案卷中出现过一次的陈秀才身上,他跟侯家兄弟有联系,关系似乎不错,又是个读书人,知道朝廷的法度,嫌疑最大。

刑部侍郎把陈秀才抓来,一问,陈秀才就竹筒倒豆子的都交代了。

当初侯二郎被打死,侯家兄弟就找认识的唯一一个文化人陈秀才询问,正是陈秀才向他们解释了兄杀弟和弟杀兄的区别,才有了后面侯老二的认罪。

至于侯老大,是因为侯老二认罪的错误被戳破,侯家当娘的为了保住小儿子,苦苦哀求长子,让侯老大出头顶嘴。侯老大也不甘心,只是在桂阳知州的重刑之下,熬不住才认罪了事。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刑部侍郎将事情上奏乾隆,乾隆也算了结了一个小心事。

案件的结局,侯老大杀害兄长,判斩首。侯老二殴打兄长,还冒充死者之兄,判流放。侯老大扰乱审讯,判杖责。陈秀才革去功名。嘉禾县令和常钧革职。桂阳知州充军。收了贿赂又没办成事情的湖南布政使革职。

一场并不复杂的案子,因为法律上对杀人者身份的偏差,闹出了上达天听的大动静,也留名清朝奇案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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