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思辨设计?

邓恩&雷比(Dunne&Raby)《科技梦1号:机器人》(Technological Dreams No.1:Robots),机器人4号,2007年

当设计师不再解决问题,而向人们问道“如果这样会怎样”时,设计的结果似乎就成为了被构建出的虚拟故事。在此之中,设计师为观众设定道具、场景甚至角色,却不再提供结局。这类设计即为一个新的概念——思辨设计。然而,设计也需要思辨?思辨设计又何以存在?

「 什么是思辨设计 

在1982年的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中,导演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设定在2019年的洛杉矶。在这座没有阳光又满目疮痍的城市里,自然人对复制人展开无情追杀……这类反乌托邦式科幻电影所呈现的正是一部分思辨设计的假设场景,而设计师则变成基于现实技术对未来进行想象与推论的“编剧”和“导演”。

“思辨设计”(Speculative Design)是英国设计师安东尼·邓恩(Anthony Dunne)与菲奥娜·雷比(Fiona Raby)在“批判性设计”(Critical Design)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的设计概念。与传统设计的“解决实际问题”相比,它是设计师为人们开拓出的自由探索观念与问题的平行空间。

《银翼杀手》电影截图

同样,在另一部影视作品《黑镜》(Black Mirror)中——面对能源危机,人类通过日复一日地蹬健身车来换取生活物资。而人们所面对的一切都是虚拟化的——电子屏幕组成的房间、全息影像形成的“室外风景”、电视节目里的虚拟观众,甚至连食物都是从实验室的培养皿中培育而出。诸如此类,人们从现实问题出发对未来社会的想象或担忧,就是思辨设计。

英剧《黑镜》第一季《1500万的价值》视频截图

而日本设计师长谷川爱(Ai Hasegawa)的项目《我想生一条鲨鱼》(I Wanna Deliver a Shark)则是典型思辨设计的案例。设计师从一位30多岁、意外怀孕的女性视角切入。由于种种原因,故事中的女性决定用她的生育能力帮助濒临灭绝的物种繁衍,并通过一系列技术成为了小型鲨鱼的宿主并孕育它们。虽然这一项目表面上看似荒唐,但它却提出了与女性身体生育有关的敏感性问题。

长谷川爱《我想生一条鲨鱼》,2013年

思辨设计师在当下某种技术尚未造成实际影响之前作出假设,探究其在未来世界的可能性;并通过如电影中虚构世界的方式,使未来的某一场景现形于当下,从而引发观众思考。邓恩和雷比用“A/B宣言”从思维角度帮助人们理解思辨设计与传统设计的区别,并认为设计师面对问题时,不仅有A或B两种思考方式,甚至可能有C、D、E等更多可能性。

邓恩&雷比的“A/B宣言”

关于此思维方式与实践,英国设计师托马斯·斯维茨(Thomas Thwaites)的“吐司机项目”(The Toaster Project)是非常有趣的例子。斯维茨想要从零开始做一台吐司机。他将完整的吐司机拆开,发现它由四百多个不同部分组成。而在之后的九个月里,他去各地寻找所需的矿物质原料,并最终做出勉强实现基本功能的吐司机。

托马斯·斯维茨“吐司机项目”,2009年

实际上,斯维茨从一开始就知道还原吐司机几乎不可能,但他依然尝试并用视频记录整个过程。该项目让人们意识到,人类虽依赖于技术,却又完全远离技术背后的过程和系统。若当人们每天早上烤面包前先做如此多事情,是多么荒谬可笑。可见,该设计师用刻意的荒诞行为调侃现实世界的规则,并试图打破现实逻辑的连续性和有效性。

「 虚构与现实 

思辨设计主张想象和虚构的非现实美学。虽然想象可以是虚幻的,但对未来的推论必须是思辨的,换句话说,必须经得起推敲。在此,设计实际是作为思辨的媒介而存在。

菲利普·杜雅尔丹(Filip Dujardin)《无题》,来自“虚构”(Fictions)系列,2007年

比利时摄影师菲利普·杜雅尔丹的“虚构”系列,通过重叠已有建筑照片重构出虚拟的建筑形式。虽然这些建筑的怪异外观足够吸引观众眼球,但它看起来又不会过于荒谬。杜雅尔丹用现有技术延续了想象中的建筑,同时也颠覆了人们对“计算机动画”(Computer Graphics)审美的刻板印象,让建筑看起来更具现实意义。

亚历桑德拉·黛西·金斯堡(Alexandra Daisy Ginsberg)《替代品》(The Substitute),2019年
亚历桑德拉·黛西·金斯堡教授在作品《替代品》中,使用数字技术将一头白犀牛“复活”。2018年,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白犀牛死亡。人们在短暂哀悼该生物的灭绝后,又立马因能使用科技将其复活而感到欣慰。可这只新犀牛是真的犀牛吗?作品展示了一条悖论:人类专注于创造新生命,却忽视现有的生命形式。当这只脱离自身环境的犀牛复活后,会成为更好的“替代品”吗?
亚历桑德拉·黛西·金斯堡《替代品》,2019年

设计师利用概念与技术触及现实社会问题是进行思辨设计的方式之一。2005年,来自阿姆斯特丹一家艺术与新技术公司马蒂奇(Mediamatic)进行了一项名为《食物设备》(Food Facility)的虚拟项目。设计师模拟了一款只进行烹饪表演却不实际制作食物的“餐厅”原型。客人聚集在“餐厅”中享受社交氛围,但却从当地外卖餐馆订购食物。餐厅厨房的功能由外卖店的厨房替代。该项目尝试利用搜索引擎为传统“餐厅社交”提供新思路。

马蒂奇《食物设备》,2005年

假定道具是思辨设计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它类似于传统设计里的模型制作,其特点是细节缺失。而“虚有其表”的道具在设计师构建的世界中,成为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必备条件。

托马索·兰扎(Tommaso Lanza)《女鞋》,2009年

在设计师托马索·兰扎设计的“玩具”(Toys)系列中,其虚构产品有意迎合人们的想法:通过商店购买的产品能看起来更接近世界的“语言”。因此,设计师将“批量化生产”“商业”“DIY”等人们普遍认为的世界性“语言”植入到虚构产品中。而人们对此的期望和理解,只有在具体语境中才有意义且能够被接受。

托马索·兰扎《碎纸机》(Shredders),2009年

邓恩&雷比《科技梦1号:机器人》,机器人1号,2007年

同样是设计师通过道具将某一虚构场景呈现于现实,作为思辨设计的提出者,设计师组合邓恩&雷比在项目《科技梦1号:机器人》中,却借助自己的设计语言来表现。他们有意将设计师“语言”与观众心中的机器人模样保持距离。

邓恩&雷比《科技梦1号:机器人》,机器人2号,2007年
邓恩&雷比《科技梦1号:机器人》,机器人4号,2007年

「 观念的转变 

“设计能产生一种行动转向,通过物化与体验的形式模拟可替换的现实及可能发生的未来。”

邓恩和雷比认为:如今的年轻人已不再怀抱梦想,而是心存希望。这种实用主义态度更集中体现在设计师的作品上。但如果单凭“设计能够解决问题”的乐观主义,却并不在乎人们面对资源、环境、人口等问题的态度与观念,一切皆有可能无解。转变观念是改变行为前最重要的步骤。

彼得·艾森(Peter Eisenman)《住宅六号》(House VI),1975年

实际上,设计中很早就有将观念变为现实的案例——建筑师彼得·艾森著名的《住宅六号》就尽可能地放大形式主义而忽略实用主义。用户在入住后说道:“这座建筑即使存在很多实际问题,却仍然喜欢生活在这样的概念性建筑中。”《住宅六号》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人,住在观念之中,而不是建筑中。

彼得·艾森《住宅六号》,1975年

由美国思辨设计工作室alterR.Studio设计的《情感化妆品》(Emotion Make-up)将背景时间设定在2025-2035年,人们可以与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之间通过面部表情随意交流。“情感化妆”会像人们早晨刷牙洗脸一样日常,更重要的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也成为了与人类一样平等的公民。

alterR.Studio《情感化妆品》

出自同一工作室的设计《Econut》提出维持生态平衡的食品和运动,建议人们少吃入侵物种,以减少目前食品行业对生物多样性的负面影响。它从设计对象到想象的生活方式都在询问人们:“何以改变我们的饮食习惯?”

alterR.Studio《Econut》

由此,有人会疑惑:思辨设计是否已跨越艺术与设计的边界?事实上,思辨设计依然沿用传统设计的方法论进行创作,不过在某些方面确实与艺术更为相似。而设计师也像艺术家一样不断提问观众,但在力求转变人们观念的同时,依然会积极地设计出更多可供参考的方案和可能。

作家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曾这样形容小说:“它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是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能够实现的。”如今,这段描述放在思辨设计中也能成为人们对设计和未来的期待。

编辑、文  朱仪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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