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寒 || 秀市黄塘村：亦儒亦商亦樵隐

秀才埠有句老话：“上有黄塘，下有雷坊”，过了尚书坑，黄塘就在前面不远处。

黄塘村位于秀市镇东南约摸十二公里处，目前有两千多人，以邹姓为主。这里是丰崇线必经之道，过了姜坪便是崇仁，又与临川接壤。姜坪的墟集乃黄塘人所开，即使在今天，他们仍然秉承“黄塘人不赚黄塘钱”说法，他们善于出外经营，闯劲自古便有，从村上老屋规模仍然可以看出昔时的殷实丰饶。村里邹、熊、甘称三大家族，据传早先有仓库放田租谷，二十多眼粮仓。一到青黄不接之际，四面八方的贩运络绎不绝，但过夜后，仓内又积满谷子，所以黄塘又有“谷王”之称。只是民国二十年毁于火灾，余烟持续近月，惨烈不堪想象，好在时光抚平，山村烟雨迷蒙间，展眼秀美如画。

黄塘的底韵首先在于山，四围山峦像摇篮样将村子圈起来，最高山峰叫两髺山，海抜约三百米，双峰对峙宛如稚子发髻，又是村子来龙与西北屏障。南宋时邹以清博学多才，潇洒俊逸，常常呼童携琴载酒乘兴徜徉，笑说：“看形态就如东坡所讲，人站在墙外只望见美人发髻罢。”于是命名两髻山。理宗宝庆二年（1236）建起石塔浮屠，内中塑造三仙神像，僧人主持，初具规模。到明洪武庚申年（1380），胡惟庸案发，朱元璋取消中书省废除丞相职，更定六部。天下形势严峻，被诛官员之多为历代所罕见，士林惶恐。村人邹良玉隐居于此，放浪林泉，诗酒歌赋，往来朋友多为文人学士，自号“髻峰樵隐”，著有《樵隐集雅》，吏部尚书黄宗载为序。他觉得寺庙太小，不足以安放先灵，便发出倡议募集族中大户，扩大规模，前设观音堂并“髻峰书院”，其它如五灵庙、五显祠、赵公亭等一应俱建。

拾级而上进入山门，仰首便见楷书四字“两髻名山”，白底黑字对联：“慧眼观青天空空如也，庙内藏大佛包容万象”。环顾左右则古木参天，松荫蔽日修竹萧疏，草宿虫吟鸟啼花落。山蔼氤氲中书声琅琅，钟鼓余韵时篆香缭绕，真可谓避世胜地，前来修行者络绎不绝。康熙年间智海僧人隔绝俗尘纷扰，耽于诗史探究，宁都黄山如意禅师授以衣钵。以后“若轮”与“无远”相继为禅，南昌、抚州邻近县城皆来景仰，宋元明清香火延盛，远近信众多来朝拜。解放后一度被毁，如今又陆续恢复加以重建，算起来前后有七百多年历史。

黄塘之美在于水，这水是山涧溪流泻出泉峰，通向家园滋润心田。古人选址最讲究风水，狮象水口为之上，其入口处有一池叫蟾塘，环绕屈曲，水波萦洄，夏夜人静，蛙鸣声声，整个池形宛若蟾之有首有尾，左右如翼，从髻岭上回环，穿云漱石，春水泛涨时奔腾澎湃，与月交辉，蟾光浮动徐徐而下，寒潭凄清时水落石出。文人逸士临流赋诗抒写性情，流觞泛雪，真是美不自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如此钟灵毓秀，自然引人择仁而处。黄塘邹氏先祖原属宜黄望族，后来析出，见此山势奇特，便定为宜居之地，自宋而来耕读之风兴盛。之前号“髻峰樵隐”邹良玉一门家学渊源，儿邹冕号龙峰，卓尔不凡稿有千卷，时人谓之天才，认为当济世之用。可惜逢父丧不遇，只得教授乡间，远近闻名，永乐间太守田知事专门聘其教他的儿子。

黄塘到今天邹氏发展最繁茂，人口居多，加上距崇仁不远，历来多有通姻之好。譬如与崇仁望族谢希铨（翰林院庶吉士）家交好的邹郁堂（1810-1876），幼时聪敏，好读书不拘于章句，悉心研究经学。虽然不获功名但打理家政井井有条，又不忘讲经论史修心励志，可谓耕读人家典范。族中子弟窘困失学的，资助伙食延师课教，孤贫老弱艰难的更是热心帮助，后生子弟多仰仗他方有成就。他的长子邹炳垣日后任袁州府儒学训导与其教诲分不开，儒风一时兴盛。

之后邹承风字鲁斋（1858-1914），少年才思敏捷，后因父亲年迈弃儒为商，经营有方家业富裕。他性格端重，刚介自守，再狂妄少年到他身边也肃然，再顽皮孩童走路听到他咳声避之不及，威严若此。其实他若见人日行一善，或有一技之长都点赞。待他考举人时，他的叔父与主考官是故交，叔父想为他通融，岂知他不愿意，叔父只得作罢。晚年移居南昌稀小斋，空闲时则焚香读书，悠然尘巷中。母亲病重时极尽孝心服侍，并自学中医，为别人治病，一概不受酬劳。曾经一个邻家主妇去世准备下葬，他刚好路过看个究竟，说人并不曾气绝，于是家人死马当活马医，经他治疗，结果妇人果真回转过来，直到抱孙称婆，远远近近的人自此传他有起死回生之术。当时国立北京大学文学系毕业的熊公哲，应邀回南昌任教，与余仲则、汪辟疆、王晓湘时称“江右四子”，名动京师，也曾高度评价邹鲁斋为人处事风格。

他的长子邹怀葛（1896-1936）北京国立大学毕业，1921年由法国德国哈诺威工业大学毕业，授予工程师学位回国。后任江西省政府建设厅第二科科长，在南昌遭飓风袭击，住宅墙塌英才早逝。

人走四方，家风随行，黄塘人虽在山中，但思维活络，眼界开阔系念天下。邹光蓉（1870-1926），字斐斋，深得父亲喜爱，儿时天姿聪颖过目不忘。弱冠十三经习完，落笔为文惊艳老师，两次未中后毅然改为经商。当时洋务运动兴起，民族工业得到一定发展。他认为商战比兵战更为重要，振兴国力须发展经济。于是经营夏布，贩卖到镇江上海一带，又运往朝鲜，朝鲜人争相购买，如罗马人喜欢丝绸。每年春出秋归，二十年如一日。民无信不立，长期生意更讲究无形之财一品德。他以诚待人以和待人，同行推为领袖，且行事低调。他认为读书救国，教育重要，对子孙后代说：“我没有任何财产留给你们，如果你们掌握了知识与技能一样可以立足社会。”其长子邹有麒高等师范毕业历任教育行政，最后为南昌民众博物馆馆长。次子邹怀茀师范毕业后代理丰城县教育局局长及县督学。四子过继给胞兄邹淡斋，只有三子邹怀幹子承父业，在商界父子济美，后入江西卷烟总局印花股。五十岁后他便不再出外经商，致力于地方公益事务，有王彦方化俗之风。他始终认为争利于家不如争利于国，争利于国内不如争利于国外，化内争为外争，一致对外，国家经济岂有不繁荣富强之理？所以黄塘子弟不误儒业，亦善于经商理财。

总而言之，昔日黄塘人走南闯北，捕捉时代脉博，经营自己的生话。如今村庄外更广阔的天地同样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的发展机遇，但无论怎样，家乡永远是他们温情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