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人归去

父亲去世已快五年了，骨灰一直存放在北京。年前家人商量，决定送父亲回他的老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那一定也是他所愿。

请风水先生选墓地，再在春分后清明前--家乡人称之为清明旮旯---定个具体入土的日子就可以了。至于具体入葬过程，我们不想麻烦亲朋，更不愿意张扬，一切从简。

弟弟是主要操办人，但他也第一次经此事，不大懂程序，请了内外两个总管，我们在电话中讨论多次后，决定听总管建议，入乡随俗，虽是简办，有些环节还由他们安排。

火车晚九点到达县城，当我们走出车站时，弟弟带着部分亲友，开了八辆车来迎接。鞭炮响过后，车队向着西山方向缓缓前行。夜晚的乡村公路车辆并不多，大约半小时就到了村口。进村前要先放礼炮，告知大家父亲回来了。车穿过村巷时，不少乡亲们已经站在了门口。弟弟捧着骨灰盒在父亲出生的老屋走了一圈，告诉父亲再看看自己的家，然后才去了地头搭设的灵棚。灵棚旁又搭了一个棚子，亲朋可以在此休息换衣。现场有发电机，灯火通明。

灵棚中间是柏木原色棺椁，上刻有浮雕，清雅古朴，柏枝围绕。棺椁前摆放父亲的遗像，前面供奉着花色馒头以及香炷。灵棚上的挽联是本家大哥手书“春暖花开欢迎亲人归故里，落叶归根温暖还是家乡风”。亲戚及弟弟的朋友们近百人在那里等候多时。骨灰入棺时，子女、孙子、侄甥女等孝子们换白衣白裤，白布缠头（这就是所谓的披麻戴孝。棺木封口后，头上白布不再是包头的样子，而是扎成一长一短吊在脑后，衣服也要脱下来反穿），逐一在灵前燃香祭拜，女性至亲要哭灵。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悠扬婉转诉说情景，在儿时的记忆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如今轮到了我，只叫了一声爸，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说不出一个字。

晚上要守灵。守灵本是子孙侄子外甥的事，但弟弟的朋友当晚也有不少人在那里，共有二三十人喝酒打牌聊天，陪着父亲，消除他置身荒凉地里的凄凉感。

第二天，天刚亮就要入土，整个仪式由村中一位年长者主持，参加的人超过了一百五十人。棺木封口前亲人要过目，看看衣着陪葬的物品有无不妥。叮叮当当的封口声有些刺耳，在我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让我读祭

文了，我跪爬到父亲的遗像前，开始怀念我的父亲。最后我压着悲切的情绪，用乡音告诉爸爸，我们送您回家了，安息吧。

接下来亲朋按远近，依次燃香焚纸拜别。孝子们在跪拜后一人手拿一根玉米杆，要跟在棺后送一程。

下葬过程只能是男人参加，新坟堆成后要放鞭炮，听见声音我们就知道结束了。等男人全部回来后，至亲晚辈女性再去抚墓。“抚墓”二字是我仪式结束后猜写的，之前母亲告诉我时，并没说抚墓的内容。由于抚墓自古只是女性参加，所以很多男人也不了解这个过程。这却是一个让我最动容的仪式，由我在前带领，我表姐在后面指挥。我手里拿着一把燃香，先左三圈，后右三圈，弯腰把香插在坟丘的四周，后面有人跟着撒麦麸和五谷种子。我边插香边要问，爸，宽敞吗？明亮吗？后边的所有人就一起回答，宽敞！明亮！我们就这样一遍遍地重复着，我很难过也突然很感动，地下孤零零的父亲应该感到了亲人的这种抚慰吧。给父亲烧纸时，一直刮北风，祖父的墓位于父亲的南方，表姐说父亲想着他的父亲呢，父亲是大孝子，或许真是呢。

父亲的墓地风水不错，背后的黄土垄坎成半环状，面朝东，前面是一马平川，非常开阔，有人说像凤凰展翅，墓地就在翅膀腋下部位。抚墓结束后，每人要用衣襟沾一些麦麸边走边撒，并留一些在手中，回去后要洒在自家门后，意为留福气。原来故去的人还会通过各种形式庇佑子孙。不久后，那些在清明时节播下的五谷种子，或许会生根发芽，它们又将代表什么呢，是生命的希冀么？

离开墓地的时候，我走在最后，叫一声爸，声音不大，以免产生回音，也不能回头张望。大家都沉默无语，径直沿着肥沃的黄地往前走，慢慢走出了地头，上了大路。

那天早上天气很好，温暖的春风迎面吹着，麦苗青青，花香飘来，我的心在淡淡的忧伤后，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宁。

入夜后，下雨了。大家都说，这是好兆头。我不知这个好兆头会带来怎样的好运气，我只知道，这是上苍的眼泪，老天爷与那些痛失亲人的生者同悲。

春风清音送东南

凤凰翅下望平川

落叶归根遂遗愿

九尺地下长安眠

插香撒麸问父亲

宽敞明亮不孤单

五谷扬洒在四周

纸钱燃尽随风走

别时杏花漫天舞

叫声父亲不回首

入夜春雨润新冢

上天洒泪慰离愁

弘原特约作者：博雅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