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

1

自从我离开,我已经不再属于她。永远机会看她一眼。 许多年,我又打那个村庄经过。

我熟悉的味道还在空气中似乎存在着,艾草的味道,牛粪燃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奶香也不失时机的入侵。

那年迈的老人用锄头打磨着日光和河床。整个村子亮堂堂的,水绿的槐树和盛开的白花似乎在空气中行走,我以为那仅仅是春天一千个谎言,以至于每一声叹息或每一个脚步里都有春天延伸的芬芳。那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用水晶般的笑声摇晃着整个村庄。村庄陷入童稚的幸福,在深深浅浅的童谣里迷失。小姑娘在村庄旁的小屋种着高傲的向日葵。野花翻墙而出,一只大黄狗盯着一串翠绿的丝瓜垂涎三尺。 许多年了,这个村庄像一场梦境或一个无法言说的谜。一直伴随着我的生命。

我想我属于我的村庄。依旧在远方低唱一首无法抵达和结束的歌谣,仅仅是一个漂亮的音节的起伏,就启奏命运里无尽的悲欢与哀愁。

整个村庄在欢笑声中已经沉默不语。由于城市的不断扩建,机器的语言里多了一些生硬和冰冷的语调。这个秋天整个村庄在流血,流血的秋天是一千个春天也无法找回的伤口。 搬到小区的人们开始喝着袋装牛奶,空气里不再有牛粪燃烧的味道。整齐的风景树列兵一样守卫着苍白的水泥森林。许多年了。我误以为这个村庄已经离我远去。

其实,我是无法放下她的。我误以为自己能逃离这个村庄的视线。其实,我们一直在同一个地平线。即使晚风中会唱歌的房子不再唱歌,午夜会跳舞的月亮不再跳舞。我背着沉重的行囊不慌不忙,沿着月光找寻村庄的边缘或中央。

泪水深处不一定是疼痛,也不一定是幸福。泪水深处往往是一些无法说出的话。我想:那些话一定与我的村庄有关。许多年,我再也没有打那里经过,一片混凝土楼房已经占领了我的村庄。在楼房的西边,我瞥见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乡下孩子捣鼓着什么,因为一座座坟茔一样美丽的垃圾的存在。

我的村庄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然而,我并没有出生在那个村庄,也没有在那儿生活过,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对于我的村庄,我只是一个过客。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和命运。

可我一直活在那村庄里,连同我的爱和梦。世间的事物,黑暗和丑恶往往是暂时的,生活和生命才是永恒的。

2

记忆中,每逢夏天,那片槐树林把老家门口遮掩为一个天然的大帐篷。我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对故乡的另一种背叛。

背叛故乡是心灵无法言说的一种疼痛。

土地感恩雨水的歌唱和空灵的舞蹈,在庄稼和树木间散步。倾听天地大美的往往是一些被雨水滋润过的村庄,那些受孕的生灵一次次在大地上诞生和消逝。在土地的深处是温热的荒凉和梦幻。村民们在生于斯养于斯的土地上生存,在露水和雨水中微笑。因为一个春天的抵达,因为一个秋天的馈赠。在苍茫的乡村,作为一个思想者的痛苦是无法和土地做一个亘古的对话,只能触摸和种植。秋天的午后,河流不再寂寞,思念高涨更多是由于内心的疼痛和呼唤没有穷尽。在村庄的后面是一个王朝的背影,唐汉风流在晚风中被吹的更远。许多人间悲欢在阳光下无边的秋雨里沉默无语。《诗经》里的芦苇在什么地方开始思想?

坚硬如水的目光越过秋水茫茫读懂每一个古典的情节。燃烧在头顶的依然是时光无情的舞步。在秋天的深处我揣摩着人世的孤独。记忆中,那片槐树林把家门口的夏天搭成一个天然的凉棚,所以多了许多村民的传奇和笑柄。许多年了,乡村的炊烟依旧是我灵魂的尾巴,在思念的尽头缭绕不绝。每一个人都无法拒绝对故乡的依恋。可我要说我终将一天永远离开你。我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对故乡的背叛。背叛是心灵上永远无法言说的疼痛。

总在盛大的雨季里,使我更深情的触动对土地的那份热爱,在村民们虔诚地在土地上守望古老的年轮和原始的生命图腾时,那些岁月雕琢的美丽的笑颜中又沉淀了多少人世的辛酸和苦楚。我始终试图寻找一些现代文明给村民们的福祉。可是在故乡我无法看到。秋雨过后是村民们一个神圣的节日——白露,是农民们和土地每一年的恋爱。我的父母亲和我一起拉着“幸福犁”,为嫁到邻村的妹妹家种地。妹妹远在北京打工。

我发现秋天每一滴雨水里都浸透着村民们的纯洁之梦和我的父母亲的爱。岁月的洪流一次次把人们的喜怒哀乐作了平静的洗礼和结束。村上不断逝去的人们时刻在土地里用灵魂庇佑着这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庇佑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村后的九嵕山上,狼尾巴草在冰冷的石缝里召唤着对土地纯洁的爱情。象极祖父那已早去的灵魂,透过密密匝匝的秋阳的视线,我总看见祖父挥鞭赶羊的那股蛮劲。在我十多岁时,祖父连同他心爱的羊一起葬入村庄后的高高的山冈,从此祖父在另一个世界里开始了他永远和我们无法交流的旅行。我也只有在梦中瞥见祖父瘦削的背影把时间分为过去和现在,分为真实和回忆。对于祖父的一切我几乎是含糊不请的,永远的懵懂。祖父的死,始终是父亲一生的一个阴影。就象土地上那些年年岁岁都在生长的树的影子,只要时光存在,祖父的影子就会寸步不离的刻在父亲的岁月里。而我对于祖父的死,我象一个木头一样没有什么感觉。那时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爱叫做祖父的爱。那时我14岁。14岁,对于生死的事情,我无法知道。瓦蓝的天空悬着明净的云朵,就盛开在村庄的上空,常常不肯离去。甚至无数次,我能看到祖父在羊群里的笑容比雪绒花一样的云朵还要灿亮。我总以为那是祖父在天堂继续牧放属于他的羊群,并永远在村庄周围的上空徘徊或者向整个村庄告别。无数次我看到祖父在羊群中笑,笑声贯穿我每一寸童年的时光。

人生就是让死亡覆盖一切的旅程,一个人的离去是一次盛大的告别,一件盛大的事情。全村的青壮年都会拿起自家的铁锨去埋死掉的人,女人们带上孩子相送。可是,现在大多三周年过后,如果还有人被提起,恐怕是够幸福了。许多人和时间一样,一旦逝去,再也没人记得。

3

到处有榆树杈上挂着牛胎衣的味道,使我整个童年涂上了一层腥味。记得我不敢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有等若干天后风干成麻一样,约上伙伴才居心叵测用竹竿戳或用弹弓装上石子去打。每击中的一刻,伙伴们都以为我们击中某种神奇的精怪。那些时常带血的东西水洇洇的被挂在那里,牛犊已经满村蹿了。

好几次我们把它们撵到沟底。然后直到沟底腾起一串飞烟,我们才站在沟坡上喊,四爷,四爷,牛犊跑了!牛犊跑了!

整个村庄于是飘满牛的哞哞的叫声,失去牛犊的母牛在秋风中垂着老泪,夕阳里那么湿润而动情的召唤着,乃至每一声深沉的声音里都埋藏着我们小孩子们永远不懂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我在村子看到一头公牛和母牛交配,我才发现牛的那物件有一米多长,一下子刀子一样戳进了母牛的屁股,并且有白色的汁液流了出来。我们看得目瞪口呆,打出娘胎谁也没见过这架势。偶尔有过路的大姑娘,由于害臊头也不抬的无声溜过。于是,我们扯着嗓子喊,大姑娘,十七八,挑水喝,怀娃娃,水桶粗,柳腰蛮,阿哥帮,牛犊娃,生出来,

生出来……!

哈哈……笑声把整个村庄抬起来。于是,整个童年也不复存在了。

4

我的梦无数次延伸着,无穷无尽。

梦的对岸是我的村庄。也许这个梦属于我的村庄。

我一次次离开又一次次回去,象割不断的血脉连结着我与整个村庄的动脉。我的家就是村庄的心脏。如果没有父母,我想我可能无法感受到整个村庄的疼痛。告别了村庄,也是告别了一种距离与责任,其实也意味着我的人生有了一些改变,从一个农民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乡村教师。真不可思议,这对于童年一直幻想当作家的我来说绝对是不可思议。也许,我曾无数次回眸童年那碌碡下的岁月,风筝上的故事。一切追逐着我的幸福的感觉。

我曾失落过自己生命最珍贵的馈赠——童年。而今我又为什么再次失落,童年不可能第二次经历,对于每一个人意味着一种悲剧性的残酷。值得我们一生去追寻,甚至留恋。

麦子齐刷刷围绕着村子的时光已经不在了,果园占领了所有的麦田。人们变富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最淳朴的东西,那些纤细的乡村小路就是村庄密密麻麻的血管,但没有了麦香,失去了艾草和牛粪燃烧的味道。杂草丛生的麦场上零零落落有几个麦垛的影子。好多人家已不再靠种庄稼营生了。许多人出去了,去了新疆和深圳浙江沿海一带。整个村庄好象只剩下了一个壳,空荡荡的,丢失了年轻人的村庄死气沉沉象没有了魂灵,一年四季没有什么生气。偶尔过节或者红白喜事还有些人气的样子。

我的梦里的故乡,远远地离开了我。

5

炊烟割断最后一缕思念,在渐行渐远的守侯里,母亲那苍白的脸庞上的笑容最后叶子一样飘落。沉淀于风中的是对于这片土地的爱情和叮咛。

其实,母亲一直在秋风中独自垂泪,在她满是沟沟坎坎的日子里总念叨着我。我却无法转身给母亲一个不让她牵挂的理由。

在我满面沧桑的父亲面前,母亲是诚惶诚恐担惊受怕。饭做好了,于是满村子喊着父亲回去吃饭。母亲从村西一直喊到村东,母亲的声音无数次响彻村子的上空。而父亲猫着腰,毫不动容地看着他心爱的苹果树,在口袋摸索着什么,一直却没有摸索到什么。旱烟已经抽完了,炊烟在空中飞翔,父亲却在花朵的语言里独自喷涌着秦腔般灼热的心声。他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对一棵果树在唱歌,在对一片土地翻扯着自己的衷肠。

哪一棵果树曾被他感化?哪一片土地曾被他焐热?父亲连同最后一声叹息和眼泪给了土地。可他一生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这个祖祖辈辈一直过活着的村庄。

许多次,我试图揣摩父亲内心的疼痛。可是一次次他是那样的沉默无语。村子后面不远处就是九嵕山是沉稳的,厚重的,仿佛赋予了父亲一切的是这不朽的山魂。

父亲一个人经常站在村北的塬上,秦佣一般雕刻这生命的光华。可是班驳的乡村记忆留给人的恐怕只有无奈的追悔和怀念。对于许多积贫积弱的农民来说,谁愿意祖祖辈辈背着农民的命。村庄养活了许多人,也逼迫许多人离开村庄。我的村庄只是乡村一汪古旧的水池,养活不了渴望幸福大浪淘沙的一茬一茬的年轻人。

6

故乡在风中越走越远,而我的村庄属于心灵的故乡的村庄哪里去了?黄尘卷起的辛酸里多少沿着我浑浊的爱与泪。我也许是个被故乡遗弃的人,永远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自己的归宿和自己真正的家。

我无法亲自聆听来自远方的召唤,隔着春花秋月的迷离,我不再属于自己。我在路上离我的村庄越来越远。

整个心象夕阳一样撤离白昼那样坚决。那刻骨铭心的黑暗,湮没了我的赤裸的头颅以及怀念焚烧的心窝。很久,我没有过家的享受和温情。在他乡的屋檐下雨水里叮叮咚咚敲打着的都是我的村庄的泥土。我俯身抓起泥巴嗅一口濡满思念的雨水,却无法分离泥土与雨水的秘密私语。象魔咒一样的语言穿越在风中,把我连同我的村庄一起带远。

有时,我甚至担心一阵风把自己永远带走。

把村庄连同村庄里的人们一起忘记。

无数次,我学着背叛,学着忘记。可是越是想背叛和忘记的往往越是最深的记忆。其实,我没有理由背叛或者忘记。不仅仅是是贫穷愚昧自私可以逼人背叛。其实,其实更美好更纯真更久远的往往也最简单和表层。一切的意义无法再深刻的诠释。土地承载了生命的繁衍和历史的兴衰,村庄给了家园的温暖,生命才诞生,爱情才歌唱。

我宁愿相信自己今生今世永远活在一个故乡,一个村庄。那是精神上最后一片净土,也是无法擦拭完的疼痛。我的村庄,养活过我和滋润过我的村庄。每一个细胞里,每一个脉管里流淌着热乎乎的土地的血液和我的爱,还有我的哀愁和怀念。

7

窗外,看得风吹,由于红旗招展;云彩飘飘,由于故乡远去。

古老的桑榆和高大的皂角树不复存在了,远远地我有种被遗忘的感觉。那卧龙潭的清风明月,那卧虎崖的松涛如怒一样的不复存在了。

一次次我无法靠近,只为陌生。

一次次远离,由于爱和生存。

那座唐代的冢周围有了砖砌围墙,村上也铺上了柏油马路。村庄,那个我曾经如饥似渴的追求知识的地方依然存在。许多年了,在我的梦里已经变幻过千万次,其实它并没有什么的大的变化。我不禁为我的村庄悲哀,什么都在变化,我的村庄没有多少根本的改变。几个村小的学力有限的先生撑起了传承文明的一方之土,着实让人生疑。据说,一个为家,一个为混工资。

一个夏天村上的神婆们就敲罗打鼓地把整个村庄搞地鸡犬不宁,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四处乱窜。他们抬着一个红色的纸马,四处招摇,磕头膜拜,念经祈福。我的村庄我多少捏着一把汗,什么时候你成了一块让人痛心的癌。无数次,我不忍心回眸。真的,不忍心。破旧的村庄又一次陷入了一阵贫穷与愚昧的战争,知识与技术的抗衡。

我的村庄,也许就是我最初的情人,也是我最永远的情人。然而,我却不是一个称职的情郎,我把我的村庄尘封在我挥之不去的梦魇里。

8

那些风中走远的记忆象美丽的蛇仙缠绕我的灵魂。我听到故乡屋顶会唱歌的风声,听到泥土浅处蚯蚓的呻吟和春天深处燕子的呢喃,我的内心是踏实而慰藉的。乡村的岁月在一曲竖笛里吹奏成简单质朴的乡音。抽出最动人的旋律,萦绕我多年的梦境,在异乡。牛疙瘩绳

下清凉的窖水,一汪任何琼浆都不能媲美的深情。

潮湿的爱情在青石上凝露为霜,那个名叫阿维的姑娘远嫁他乡。生命的匆忙让山村岁月简朴而实惠,贫乏而久长。锄头的一面是白天,一面是黑夜。月亮的一面是村庄,一面是思念。我的双手和父亲一样紧握那温暖的泥土和庄稼。仙人掌比人高,向日葵朝天开,大口窖边的野草疯长。我的童年被一片荒芜的野草掩埋,我在一棵沙枣树下去寻找丢失的初恋,在一眼窑洞里寻找童年。那些用汗水挤兑卑微的幸福和廉价的快乐的父老乡亲和我一样,在大地上只是进行普通的劳作和乘凉。那块盛放故乡的月亮,被思念打磨的分外亮堂。暮色四合,母亲的盼望,西天的星辰一样灿亮。在时光水面上,永远能跳舞的只有故乡。我们都是这个水面上的精灵。一个家园就是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就是一个故乡。有故乡的人是幸福的,灵魂永远不空落。我经常在另一条道路上寻找故乡,结果越走越远。故乡在心中,永远无法丢弃。我象一粒麦子远离自己的土壤,在辛酸中品咂着甘甜,在疼痛中努力的生长。

时间在命运里流淌,我终于学会在他乡仰望,即使我遍体鳞伤,即使无人懂我悲伤。

思念无须触摸,深情无须丈量。谁的悲幻浓缩为碱?谁的泪水风干为盐?乡音在暗处低语,泥土在黑夜里跳舞,麦子在嘴唇边结疤,父母在月亮里收获。

我的村庄,雨水容易拒绝歌唱。

我的村庄,大地容易埋葬忧伤。

我总是想到河流,与记忆一直延伸到生命源头,流水流到故乡从未止步,我的悲伤永远没有尽头。我的爱情和民歌一样久远,穿越生命和村庄的不只是单调的流水和时间,还有那芬芳的童谣和牛羊。阳光火焰一样焚烧思念和泪水,我必须学会坚强的面对。我工作以后爱上的姑娘秋红,嫌我太穷。物质的诱惑不抵于生命的自由,爱情的王位留给故乡。

在风中我终于学会抒情,石榴花开的故乡,你是什么模样?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个村庄,一个世界。在春风里复活的不只是花朵,不只是思念。幸福最终抵达的地方一定是家园,一定是故乡,一定是我的村庄。关于庄稼和牛羊,关于生命和爱情,永远飞翔在他乡梦境的是我永远的村庄。花开的瞬间,鸟飞的地方,一定与我的村庄紧紧联系。我的屋顶应该在灵魂可以安详的地方。

9

麻雀的忧伤是凤凰的翅膀,泥土的中央埋藏着梦想。

母亲的嫁妆是一个槐木做的木梳盒。嫁给父亲时,从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先结婚,后恋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程式。

母亲除了生儿育女,孝敬老人之外,她只关心粮仓和牛羊,爱情与她无关。父亲不懂疼她,常常和她吵架抬杠。母亲的眼里也有梦想,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和灵光。母亲的手象秋后的葡萄藤一样,含辛茹苦,让每一粒种子在掌心成长,开花,结果。她梦的故乡是大地的忧伤,她爱的版图是牛羊成群的故乡。大半辈子了,母亲只去过省城一次,据说是由于积劳成疾,无法再往下抗。今年五月,表妹出嫁制礼去了一次县城,巴掌大的地方,她却迷失方向。

母亲,这个日夜放牧幸福的女人,在深夜把曙光涂上窗,在白昼把疲惫撵下炕。母亲的羊群已经安睡,她独自一人在小院里彷徨。无家的儿子操心的娘,整个村庄的万物生长,母亲怎能不忧伤?母亲在村人的眼里永远是一个放羊娃,总是,赶着自己心爱的羊群,就象送自己的女儿出嫁一样风光。母亲放了七年羊,却从没有在饭店里吃过一次羊肉泡馍。曾经,即使是去三十里地外的赵镇赶集都是步行。黄昏包裹乡村后,母亲总是掌灯的最后一个人。去远方,才知道母亲拉的千层底的布鞋底密密麻麻的针眼的意义;离开家,才知道母亲说的千言万语絮絮叨叨的重量。这样,难道不是为了儿女,还能为了谁?

都说女人在嫁人之前的 全部梦想是男人,嫁人之后的全部梦想是孩子。母亲唯一的寄托都在儿女身上。风中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好象一阵风就能吹远的人,雨中那个挥舞羊鞭的英雄好象腾云驾雾归来的人,一定是母亲。她是风雨中唯一凝固的剪影,是黑夜唯一歌唱的光芒。她生命的火焰都和孩子一起燃烧,和土地一起熄灭。许多幸福,我们来不及感受,就被湮灭于生命的河床。母亲是一个拒绝爱情的牧歌手,在我流浪异乡的梦境里驱动我的向往。她把仅有的温暖给了牛羊和庄稼,给了土地和忧伤。母亲的世界没有此岸和彼岸,没有尘世和天堂,母亲只有一个简单的梦想,只要儿女们幸福,比什么都欣慰。母亲是风雨,阳光和爱。母亲,是孩子精神世界的钙,是孩子人生梦想的帆。月亮之上,我们能仰望的只有天空和母亲。乡村是诗人的故乡,母亲是故乡的故乡。

天地苍茫,人间有爱。

母亲,就是那些站在秋风里傻傻地看庄稼的人,爱情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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