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师史锡腾——援越抗美生活系列纪实之三十三:破旧的水罐车

英雄的铁道兵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33.破旧的水罐车

我的第二个师傅余明华

四月底,我们接到了连队的电话,通知余师傅立即回连队执行紧急任务。原来上级调给我们连几台新车,要挑选几名老司机到长春去接回来。碰上这么个好差事,余师傅高兴万分,立即要我打背包马上开路。要知道,虽然汽车兵经常可以回凭祥、夏石,甚至南宁、北海,惹得施工连队的同志羡慕不已,但在我们眼里却是看不上眼的小菜一碟,这算什么“回国”,只不过是“过境”而已,到武汉、北京、上海、广州才算是回国呢。
回到连队,余师傅高高兴兴地走了,可是我却惨了,在家又是好几天没有车开,又成了没娘的孩子。这几天我在家左思右想,心里就是没有个底。目前,几乎所有1968年的助手都出了师,定了车,就是和我一起调来的一批也开着自己的车到外面驻勤去了。而我因为经常留在家里完成政治任务,影响了学车,直到现在才跟车三个多月。目前自己也觉得技术还差得远,真的让我定台车,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得出去呢。但是,看到连队1969年的新兵也跟上了车,当上了助手,甚至开车的机会比我还多,而我现在又在家里呆着,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幸好,这种日子没有无限期地延续下去,也就是两三天吧,班里一台长期在外驻勤的水车回来维修,排长就通知我准备好行装,让我第二天就跟着这台水车一起出去驻勤。
下午,我来到车场帮师傅一起干活,一见到这台车,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天哪,这叫什么车!
首先,这台车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破烂不堪。车身歪歪倒倒,油漆斑驳脱落,驾驶室凸凹不平,机械部件到处漏油。等到爬上车,还发现车窗玻璃摇不上,翼子板摇摇晃晃,靠背垫到处扎人。等到把车子发动着以后,声音像拖拉机不说,车子还浑身发抖,直震得人耳朵发聋,坐卧不安。据了解,这是一台四十年代出厂的苏联产品“吉斯150”,估计还是解放战争或抗美援朝时代“参”的“军”,至今少说也有二十年的“军龄”了,直到现在还在“超期服役”。我们国家的第一代汽车“解放牌”就是它的翻版。
车况差不说,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后面的车厢里还装着一个巨大的储水罐。整个罐体用钢板焊成,用粗粗的铁丝固定在车厢的横梁上,它差不多占据了车厢里的整个空间:高度超过了驾驶室顶棚,后面也超出车厢的长度。为此,车厢后门被卸掉了,在上面横拉了一条铁链,将两边的墙板牢牢拉紧,以保持车厢两边的稳定。这么大的水罐安装在车上长期不卸,全车的自重增加了近一吨,装满了水不说,就是空车时负荷也极大,开起来非常不灵活。最主要的是,巨大的水罐安放在后面,驾驶室后窗视线被完全挡死,把头从车门伸出去老远,也难以看到车后面的情况,这样狭窄的视野,开车时很难前后照应周全,特别是倒车时就更成问题。
我和新师傅在车场一直忙到天黑,越维修觉得毛病越多,油路好像还是不怎么畅,电路好像也有问题,挂档有些响,那是因为离合器片有些摩擦,油底壳在漏油,恐怕油封得换……但是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不能再无止境地修下去了,这些毛病的存在并不影响行车安全,只要把刹车、车轮、方向等要害部分整好就算不错了。要知道,好几个连队正等着我们给他们送水呢,如果我们明天还要留在家里磨磨蹭蹭地修车,这些单位就可能面临断水危机。

我们大队有卫生队、二分队、四分队等几个连队驻扎在几个地势比较高的山坡上,周围没有水源。打出的井,水质也不符合卫生标准,无法食用。为了解决这几个分队的吃水问题,大队特地从我们连里抽调了两台老爷车,安上水罐,每天从市求河里抽水送到这几个连队。抽水地点在市求大桥上游约一千多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未使用的临时汽车渡口,一条砂石公路翻过河堤一直延伸到河水当中,不管水涨水落,都能保证汽车一直开到水边。每天早饭以后,我、师傅,再加上抽水机司机一起将一台移动式抽水机挂到了车的后面,然后就拖着它一起驶向市求河边。
师傅姓杨,是1966年的湖南兵,人长得比较瘦小,年龄可能比我还小一点。我不知道他这样瘦小的身体是怎么把这样一台臃肿不灵的车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从这两天的接触中,我发现他和余师傅一样,也不爱讲话,就是讲起话来也细声细气。向我发布命令是请求式的,不像朱师傅那样每一句话出来都是嘎嘣响。后来我也当上师傅时,才对此现象有了认识。军龄不长,驾龄不长,自己也是才从新兵、助手的角色转变过来,对刚上车的助手讲起话来当然底气不足。
抽水机司机也是1966年参军的湖南兵,他属机械连的编制,也和我们一样,为了保证这几个分队有水吃,长期在大队后勤部驻勤。每天,他和我们一起来到河边,在紧贴水面的地方架好抽水机,安上抽水管道,把它发动着。等到抽满一车水后,我们开车去各个分队送水,他就在河边等待。直到抽完了最后一车水,我们再一起将抽水机收拾好,然后挂在车后面,一起到最后一个连队送水,最后一同回到住地。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天天如此,我们一天不完成任务,就会有连队闹水荒。
这几个连队分布得很散,距抽水的地方少则十几公里,多则二、三十公里,全部跑下来,几乎就是大半天的时间。加上车况不好,每天还要抓紧时间修车,这段时间我觉得特别紧张,特别累。不光是时间紧张,也不光是体力跟不上,最大的压力是来自于精神。每天思想上的弦绷得紧紧的:汽车可不能抛锚,抽水机可不能罢工,路上可不能出事,人也不能生病……在任何一个环节上出现意外都会影响任务的完成。

第一天,师傅没有让我开车,只是让我在一旁仔细地观察,可能他是为了让我从头到尾了解这项任务的全过程吧。
让我印象最深的一趟任务是到卫生队送水。
卫生队驻在大队机关附近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通往那里的最后一段路路况极差。那是一段仅有一车宽的土路,先是从一片湖水当中穿过,然后一个急弯拐上山坡。这段斜坡起先还不怎么陡,但是由于严重的水土流失,路当中的泥土已经全部被冲走,路基下面露出一块块圆溜溜的大石头。开到这儿,师傅早就把变速杆放到了二档的位置,重载的车仍然在路上乱蹦乱跳,下面的钢板弹簧已经被压得向下弯,不时感觉到后桥碰上大梁的“嘭嘭”声。可是,这还不是最惊险的地方。到了一个90度的急弯处,坡度突然加大,这时又要急打方向,又要忙着把排档从二档换到一档,否则载重近五吨的车就要在这儿失速后溜。我看着杨师傅两只手把方向盘打得飞转,抽空腾出一只手来迅速把变速杆从二档的位置拨出来,然后横着把它从左边拨向右边,再往上一推,同时脚底下油门离合器踏板按照严格的程序被连续踩动,变速杆轻轻松松进了一档。此时,我们的车嚎叫着爬上了坡顶,然后把车头一头扎进旁边的一条小路。师傅示意我下车指挥他倒车。原来,卫生队的储水罐安放在道路的尽头,要把车上的水放进去,先要让汽车调过头来,再把它倒进去,让它的屁股靠近储水罐。倒车的路线本来就弯弯曲曲,两边长满了一棵棵大树和一丛丛竹子,车上载的水罐又把后面的视线挡住了,坐在驾驶室里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师傅打开车门,半个身子向后探出车外,一只脚站在脚踏板上,一只脚踩油门,左手扶着车门,右手抓着方向盘,让车按照他的操作缓缓向后倒。
这时我开始意识到,以我目前的驾驶水平要想接受这项任务,至少还要苦练3个月。
前一段时间,我跟的车车况比较好,跑的路路况也比这强得多。师傅让我开的地段一般都是平整宽阔的公路,挂上五档放心跑就是了。根本没有在这样恶劣的路上开过这样差的车,更谈不上在这样的复杂的地方倒车了。昨天,我还在想,我的技术应该差不多了,连里也许让我在杨师傅的车上熟悉几天就会让我定车的。今天我才觉得,在公路上开得再快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有在这样的路上磨练后,才知道自己的技术还差多远。看来,就凭自己目前的这两把刷子,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接过这台车。

老战友骆银池开着旧150

果然,第二天师傅让我一上阵就招架不住了。在上坡的地方,我二档抢一档根本挂不进,弄得车在陡坡当中熄了火,要不是师傅帮我踩住刹车,车恐怕就会倒溜下去;倒车时,车完全不听我的指挥,弯弯曲曲两边扭,就是倒不到储水罐前面……急得杨师傅在一边直叹气。而我呢,虽是满头大汗,却是一事无成,最后只好把驾驶权乖乖交回到师傅手里。
晚上回到驻地,我心中一直闷闷不乐,杨师傅也闷着不说话。抽水机司机倒是个乐观的人,吃饭时见到我们气氛沉闷,笑哈哈地前来安慰我:
“小史,别着急,刚开始嘛,慢慢来!小杨,你说是不是?”
师傅嗓子里哼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好像在说:“是啊。”
我一脸苦笑,将剩下的半碗饭倒到泔水桶里了。
……
一个月后,我们的车被召唤回连队,连长把我和师傅叫到连部郑重地宣布:这台水车正式交给史锡腾驾驶,由杨天宝跟车保险一个月。任务还是为那几个连队送水。
又过了一个月,杨师傅胜利完成为我保险的任务,喜滋滋地回连队接到了一辆崭新的“解放牌”。

师傅走后,爬坡、倒车都没有多大问题了,现在可以这样说,不管在什么路上走,不管碰到什么情况,我都能从容对付了,才觉得自己已经能算得上一个司机了。但是车的机械故障却开始多了起来。它在路上经常跑着跑着就熄了火,我几乎天天都要在公路边冒着大太阳修车。其实,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身边总有师傅指点,很快就能找到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可是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了,要自己去分析,去查找,去动手干,有时需要递个扳手、找个螺丝什么的,连帮手都没有一个。我从油路查到电路,从化油器到滤清器、分电器……一件一件卸下来大排查。上面有太阳晒,下面有发动机烤,浑身汗流浃背,双手伤痕累累。想到今天的任务还有几车没完成,急得人脑袋里直冒烟。
有一次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现象:车子跑起来没有力气,查来查去,查到空气滤清器,原来里面用来吸附灰尘的机油变多了,油面高度超过了标准线不少,由于空气进不去,发动机动力下降。我把它倒掉一些,第二天一检查又是这么多,里面的机油每天都在增加,空气滤清器难道变成聚宝盆了?
我思考了几天,才想到检查曲轴箱里的机油,果然消耗得很厉害。原来是空气滤清器的盖子盖得太低,里面形成了真空,把曲轴箱里的机油都抽吸上来了。我在下面垫了个东西,将滤清器的盖子提高了一些,才再没有出现这个怪现象了。后来,我一直都为能医治好汽车的这个怪病而感到得意。
到了六月份,市求河的河水开始涨了,原来很平坦的道路被淹到了水下,现在接近水面的道路比原来显得陡多了。这一变化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新的麻烦。每天,当我把车开到水边,和小杨一起把抽水机从车后面的挂钩上卸下来时,明显地感到它变得沉重多了。我们不敢有任何的麻痹和松懈,生怕一不小心捉不牢,它就会滑进水里。可是哪怕我们再谨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天早晨,小杨握紧了抽水机的牵引臂,我负责将车后的挂钩打开。可能是由于抽水机轮胎的方向和斜坡的方向一致的原因,它的下滑力突然增加,把我们两人带着向水里拖去。
“小史,松手。危险!” 当抽水机半截已经入水时,小杨大声警告我。
我松开了手,接着他也松开了手。抽水机飞快地向河里冲去,迅速地淹没在水里,最后在河面上留下一连串的气泡。又过了一会,才见到一片油花浮到了河面上,慢慢向下游飘去。
我和小杨面面相觑。
和我的工作强度相比,抽水机司机小杨就轻松得多。当水罐装满了水,我开着车去各个连队去送水时,他就可以很安闲地坐在河边看小说或者观风景,真是悠哉游哉。可是这一下他可惨了。他面色苍白,不停地说:
“完了,完了,发动机进水了,麻烦了……”
“我们先把它捞上来吧!”我提醒他。
“对对,先捞上来,先捞上来。”
小杨脱了衣服,下到水里先去探测,我则爬上汽车去取钢丝绳。幸好河面上的气泡、油花还在冒,抽水机在水里的方位很快就确定了。他下潜到水中,摸索着把钢丝绳挂在抽水机的挂钩上,我则在岸上把钢丝绳的另一头挂在车后。小杨上岸后,他指挥我开车慢慢向岸上拉。抽水机终于水淋淋地从水里爬出来了。
考虑了半天,我们只好把抽水机拖回机械连维修。由于发动机进水,需要对整台机器大拆大卸,将气缸内、曲轴箱内的油和水全部清理干净,对机上的电器也要加以干燥。这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了不影响几个连队用水,机械连马上重新派了一台抽水机和我重返市求河边。
在村口的空地上,我看见老同学李武兵从连部向我停车的地方跑来。可惜,我的车已经启动了,只能远远招了一下手,连话也没有来得及谈上一句。

作者:史锡腾:原铁道兵二师,曾参加抗美援越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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