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最好的亲密关系?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1年第1期

@文/米艾

近日,与三两好友聚会,她们似乎约好一般,都处于结束一段恋情的创伤期。这些爱情无外乎从莫名的心动开始,接着是粉色的暧昧期、过山车一般的热恋高峰期,不知不觉中趋于平淡,慢慢无话可说。

勇于充当“坏人”的先提出分手,另一方显得震惊且心碎,不是为恋情的消逝,大概率是为自己犹豫中错失先机从而被人捷足先登,竟然沦为被分手的那一个,真是让人不快。

“分呗,下一个会更好”,有朋友如此安慰失恋的人。对方叹了一口气:“不谈了,现在恋爱都一个样,没劲。”朋友们表示赞同,现代生活如此快节奏,速食恋爱或一次性恋爱愈加普遍,再不像过去那样,一场恋爱如一场马拉松,用力又漫长。

与朋友们聊完,带着一种怅然回到了家,睡前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居然是鲁迅与妻子 许广平 的书信合集《两地书》。封面泛黄,显得陈旧,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大学舍友的书。她很喜欢鲁迅,曾经抱着这本书边看边露出傻傻的笑。

见我好奇,她借我来看,向我保证书里的鲁迅绝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横眉冷色的老头。如今重读,在字词背后,反而嚼出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温情。如果用今天流行的话语来讲,《 两地书 》里展现了一种理想的伴侣关系。

书中写道:“滔滔不绝很容易,可我只想和你在一个慢下来的世界里交谈。” 读到此处,忽然生发出一种想法,想穿越回到那个没有手机的慢悠悠的旧日子。

01

让人怀念的情书

我们享受科技与现代化的便利,动一动指尖即可与世界各地的人联系,然而面对挑花眼的对象、远超负荷的信息,大家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与他人的连接变得短暂而肤浅。

《两地书》里收录了135封书信,我似乎可以想象鲁迅每天写完信后耐心地绕远路寄信的场景。“我寄你的信,总要送往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的绿色邮筒中,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过去这种毫无效率可言的情书,竟然让人十分怀念,不像今天这般,放眼只是通讯软件随时可清除干净的只言片语。

字里行间可以看到恋爱中的人果真可爱,鲁迅起初始称许广平为兄,后面多了昵称“乖姑”“小刺猬”,许广平则从称呼“先生”改为“My dear teacher”“小白象”。书信也见证着他们爱情之路的坎坷。

鲁迅在信中写道:“回想六七年来,环绕我们的风波不可谓不少,在不断的挣扎中,相助的也有,下石的也有,笑骂诬蔑的也有,但我们紧咬了牙关,却也已经挣扎着生活了六七年。” 所谓亲密关系的最高境界,莫过如此守望相助了吧。

书越往后看,越怀念那个年代人与人的相处。鲁迅和许广平在书信中不只是诉说相思相念之情,也在思想层面做深入的交流。他们从国家大事聊到街头新闻,从社会现实聊到志趣爱好,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各自既秉持己见又有思想共鸣,比我们今天标签式口号的“三观一致”更加深入持久。

而我们所谓的“三观”,很大程度上并没有那么笃定,通常在碎片式的走马观花的交流中被消耗殆尽。

什么是最好的亲密关系,不是今天“颜值即正义”的吸引,不是应付世俗要求的盲从,更不是功利地搭伙过日子,《两地书》给出一个令人向往的范例:志同道合,彼此欣赏,携手共度人生风雨。

如果你也经历过对伴侣关系感到灰心的时刻,不妨翻翻《两地书》,也许可以在怀旧中得以疗愈,并对于未来抱持新的信心。

02

他相信“不要紧”

人为什么需要亲密关系?大概与“人”这个物种长期进化而来的属性相关。试想一下,在原始人充满危险的丛林生活中,单个的人,更可能被淘汰,无法延续自身基因。

如此下来,流传下来的基因自然趋向社会性与群体性。正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心理学家Serena Chen所说:“当我们与另一个人关系亲密,就能在身体、思想和心灵中体验到积极的心理和生理反应。”

想到曾看过一本书《依恋:成人依恋的新科学及其如何帮助你找到并保存爱情》,作者阿米尔·列文通过研究证明,假如一个人感到困扰,“亲近一个让你觉得安全的人,是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最有效办法。”

所谓亲密安全的人,除了爱人、朋友,则是亲人。然而,近些年来,关于原生家庭的反思日渐增多,家庭并不天然是爱的港湾,糟糕的家庭关系随处可见:缺乏沟通、代际鸿沟、控制与反控制、精神虐待......逐渐上升的青少年抑郁症发病率,与青少年所处的不和谐的家庭环境密切相关。

良好的家庭关系是怎样的?我在 杨绛 先生的家庭回忆录《我们仨》中找到了答案。这本书是杨绛92岁高龄时对63年家庭生活的回忆,点点滴滴间尽是理想家庭的美好样子。

家庭是最安全但也最容易让人丧失尊重包容之心的场域。面对家人,我们总是肆无忌惮地提出过多要求,无法多给予一些耐心与包容,仗着被偏爱而有恃无恐。矛盾与纷争日积月累让人无法忍受。杨绛笔下的“我们仨”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家庭相处模式。

在书中,我惊讶于 钱钟书 生活自理能力的匮乏,他不会系鞋带,走路经常摔跤,用不好筷子......而杨绛却毫不在意,每次钱钟书搞砸事情,对着杨绛苦着脸说一声:“我做坏事了。”而杨绛却报之以“不要紧”三个字,从未着急责怪他半分。“他真的就放心了。因为他很相信我说的‘不要紧’。”

两个人不为世间凡俗太占心,只管泡图书馆,看书写字与散步,生活上一切从简,甚至饮食上也常乱炖一锅肉汤,胡乱对付,将肉骨乱七八糟炖一锅,“钟书吃肉,我喝汤,女儿吃我(的奶),一家三口抱成一团,基本没有社交生活,像一个温暖的小孤岛,与外界维持最稀薄的人际关系。”

这种志趣相投与理解包容,正是我们当下家庭最缺乏的东西。

一家人平等相处,其乐融融。“她和爸爸一起玩笑,一起淘气,一起吵闹......阿瑗常说‘我和爸爸最哥们’,我们是妈妈的两个顽童......钟书是我们的老师。我和阿瑗都是好学生......但是他穿衣吃饭,都需我们母女把他当孩子般照顾,他又很弱小......”

在风云莫测的时代大背景下,杨绛一家生活朴素,三个人与世无争只求相聚相守,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钟书总和我一同承当,困难就不复困难;还有个阿瑗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

想到如今我们常见的家庭模式,男性负责为家庭创收,不可出一丝差错,最好有所成就才是理想的样子,甚至被异化成人肉“ATM”机。而女性则被家庭的身份束缚,成为“丧偶式育儿”的主要付出方,甚至为家庭而牺牲事业。

至于家庭的中心——孩子,常常承受过载的期望与要求,自我需求被压抑。长此以往,产生焦虑的父母与抑郁的孩子,也就不足为奇。

反观《我们仨》呈现的亲密关系,并不是有天大的奥妙,只是彼此互相尊重,保护了每个人的天性,任其自由发展而不受损伤。Serena Chen曾指出亲密关系的核心, “亲密的关键在于能够做完全的自己,并被人看到和理解。” 也许,这就是我们当下虽人群海海,仍感到孤身一人的原因所在吧。

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陈敏 刘晓

责编: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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