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孔子的“仁”和科学一样,没有终点,只有方向

睡睡平安之“梁注论语”,枕着论语,睡出更好的自己。这里是小梁在2018年为您带来的《睡睡平安》,本文内容节选于喜马拉雅音频节目《睡睡平安》117期。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译:子张说,齐国崔子弑杀齐庄公后,陈文子放弃了在齐国的富有的家产,离开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发现那个国家的大臣也像催子一样骄横跋扈,就又离开了。又到了另一个国家,情形还是相同,又走了。最后到哪了没交代,也许到了桃花源也未可知。子张问,陈文子这个人怎么样啊?孔子说:“不错,这个人很清高”。子张又问:“他算不算仁呢?”孔子回答“他连什么是仁都不知道,怎么会得到仁的境界呢?”

01

一个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人,算得上仁吗?

上一篇小梁讲到了《论语》中的“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

这段话说的是令尹子文三次被提拔,三次被罢免,都没有激烈的情绪反应,而是坚持认认真真地做事。就算这样,孔子认为令尹子文还是没有达到仁的境界。

那什么才是仁的境界呢?我们看看《论语》里接下来是怎么说的。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话说有一个人叫崔杼(zhù),是齐国的大夫,为人飞扬跋扈,以下犯上杀了齐庄公。当时崔杼要齐国的史官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史官很有节操,记下“崔杼弑庄公”。

崔杼一看“弑”这个字,非常生气,就把史官给杀了。因为在封建时代,臣杀君、子杀父母,都用“弑”,“弑”是以下犯上,以臣杀君的专用词。史官的弟弟继任,还是写“崔杼弑庄公”,崔杼又把史官的弟弟杀了。史官还有一个小弟弟,写的依然是“崔杼弑庄公”,崔杼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妥协。这件事在历史上非常有名。

因为有史官这样的角色存在,中国历史上的在位者多多少少都有所忌惮;而史官正是因为永远遵从真实事件的态度,从而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他们也是家族的荣光。史官通常都是家族继任的,这支血脉的人有着相同的家族基因底层代码——坚持把真实的历史写在纸上。

后来有一个人叫陈文子,他对国家有崔杼这样的人,感到非常不满。陈文子是一个很有钱的人,有很多匹马。当时有一匹马就很了不起了,他居然“有马十乘”——一乘是四匹马,陈文子有四十匹马。“弃而违之”——都不要了,陈文子觉得自己不能和这样的人呼吸同样的空气,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于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陈文子去了另一个国家后,发现这个国家也有像崔杼这样飞扬跋扈、不守礼节的人,于是他又去了另一个地方,结果发现还是有这样的人,于是他不停地走啊走,不停地换地方……

一个拥有大量钱财、别墅的大富豪,因为不愿意与这些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甚至都不能接受与他们在同一个历史背景的故事底色上生活,因此选择了不断地离开。这样的人,称得上仁吗?

孔子说:“未知,焉得仁?”大概意思是陈文子还算不上仁。

小梁就更加困扰了,怎么连这样的人都没有达到仁的境界呢?如果是这样,我们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人生保持绝望?仁的标准怎么那么高,一个人什么都不要了还称不上仁?

02

仁只是一个方向,而不是一个终点

历史上关于这两段的讨论,基本都围绕着到底什么是仁?为什么孔子对仁的要求那么高?他到底在说什么……而展开。这大概就是学习的乐趣吧——没人告诉你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为什么会这样呢?小梁查了一些资料,发现孔子对陈文子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不断逃离的状况,充其量评价为清白的“清”,但还不能称为“仁”。

对这些文字的学习,都不断地逼迫我们去讨论、去追问:“到底什么是仁?怎么做才能达到仁的境界?”

后来我突然明白,可能孔子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不是达到了仁的状态。就像我们说一个人不行的时候,并不代表自己就行,对吧?

也许孔子就是用这两种已经非常接近仁的状态,告诉我们,仁只是一个方向,而不是一个终点。

不是说你做了多少好事,捐了多少钱,达到了什么样的呼吸境地,入定到了什么程度……就会充满法喜,证得菩萨道、佛道、三藐三菩提。

其实不是这样的,孔子用以上两个故事告诉我们,仁可能是一个可以无限接近,但永远无法达到的方向。

为什么孔子只给我们一个方向,而不确立一个可达到的标准呢?也许这就是孔子内心对仁这种状态的神圣理解。就像一位有自知之明的严谨科学家也不会说:“我是科学的终点,我代表了绝对真理。”

科学是一个无限地逼近真理的过程。比如爱因斯坦用他的方法证明了,牛顿坚如磐石的经典力学,在超出某个时空范围时,就不能称之为真理。爱因斯坦自己也说,他的科学是“短命”的,他也在等待着后来的科学家超越自己。这可能就是真正的科学——没有终点,只有方向。

当我们用对科学的态度,来看待孔子对仁的态度时,或许就能逐渐理解孔子对仁的要求:原来,仁从来都不是终点。如是,我们就会获得一种解脱感——这辈子永远都在奔向仁的路上,永远很真诚地做这件事。

至于能不能达到,受很多外在因素的限制。结合“尽人事,听天命”的描述,再结合梁漱溟先生所说的,“真正的儒家,每天的行动,每天的起心动念,都是在路上的”,我们就能理解,梁先生知道自己永远都做不到完美,也知道自己永远都只能在路上,所以他对自己认真地走在这条道路上的每个时刻,都感到心满意足的原因。因为他走在这条路上,可以随时停止,便可以无怨无悔。

03

未来从来都仅仅是一个方向,现在就已经是所有的全部了

终点是每个当下没开始、没结束的状态。很多人都说,在宇宙大爆炸之前,是谁把粒子放在那里让它爆炸的呢?爆炸粒子膨胀之前,是什么呢……

我们总是活在一种惯性思维里,这种惯性思维让我们觉得一件事既然有时间点,那其发生之前一定有相关的事情发生,其发生之后一定也有相关的事情发生。

也许在时间的最开始,因为一切都没有,所以连时间也是没有的,一切的“有”,都是从“没有”来的,最后也会到空性中去。这些想法极大地挑战和颠覆了我们的时间观念。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原来这句话和孔子讲的仁是一样的道理——不要讨论仁的终极状态,因为根本追求不到,我们只能在不断接近仁的路上前进。仁的起始点在哪里?是什么导致它来的呢……也不要讨论这些问题,因为我们只能在过程中体会它的意味。

明白这个有什么用?其实很有用。当我们看到《论语》里这两位已经非常了不起的人物的状态,仍然被孔子定义为“不知道算不算仁”时,就会获得一种解脱感——不再追求终极真理,不再追求基本原因。

那些所谓终极真理的解决方案往往来自未来、通向未来,基本原因来自过去,可能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也许压根没有过去,这才是真正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当我们理解这一点,就会享受每天追求一件事情的过程;体会认认真真做事的细节,而不去想自己得到了还是失去了,结果是好还是坏,不再去讨论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了这些,为什么原生家庭会延续这些……当我们花时间对过去的终极原因、未来的终极结果锚定一种专属状态时,就远离了当下的状态。

小梁突然有种无法言喻的快乐,因为当我明白这一点后,就对把儿子培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不再困扰了。

我只需要尽可能地陪他,如果陪不了,那就尽可能地想念他,尽可能地在心里爱他。哪怕晚上有饭局,回不了家,但我知道当我想他的时候,我是温暖的,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他会不会成为一位科学家、艺术家,会不会挣很多钱,会不会成为一个孝子,都不是我们当下应该讨论和烦恼的事,因为一旦起心动念就远离了当下的状态。换句话说,它已经不能称为仁了。因此,也不需要再去讨论为什么以前没有把儿子培养出好的学习习惯,是不是应该读另外一所学校而不是这所学校……

原来孔子用这两个故事告诉我们,未来从来都仅仅是一个方向,现在就已经是所有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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