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一瞬间的具象的哲学
马萧萧水墨作品
题文合璧
——读马萧萧《当时间再次在我体内抽奖》
昌 政
马萧萧少年成名,他说自己30年来“写诗约3000首,如若有人能喜欢其中三首,便已知足”。这就苛求了。比如他的近作《当时间再次在我体内抽奖》,即为佳作:
一读之下,惊愣片刻,当即收藏。
此诗为灵感所得:抽奖,从我身上能抽出什么呢?于是一句诗出现了:当时间在我体内抽奖,抽中的是:“爱你”。仅限于此,诗小巧,可读。但诗人一番斟酌,翻层,加深,提升,最初出现的那句诗就成了:当时间再次在我体内抽奖。爱你,也明确了,爱的是你:世界!
诗仅三行,题文珠联,无一字多余,境界高远,襟怀博大,如此短制,堪称警句,难得。
2011
读马萧萧《中国地名手记》
宁珍志
《海燕》新现实主义”专栏马萧萧的《中国地名手记》(词典体长诗节选),是鲜活而带有体温的祖国各地,在诗人浩大的心灵版图上行走的生动影像。虽然作者是以自己最小的角度辟入,或者说是近似字谜的引申发挥来表达诗人对城市对乡村的感知,然而这些“微量元素”聚变后所发挥出来的时代与人性能量,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击穿我们传统审美习惯所构建的藩篱,以另类的传达方式占据我们的心田。比如他写“安康”:
大拇指是距离又是赞扬,浅显生动;既是明喻又是暗喻还是转喻,一语多关。
比如他写“白水”:
请注意上下文的“老”字,它是浓缩了人与物的普遍性和通病。
诗人写“白玉”:
白天黑夜,你都要尽可能地,往
白里活……不过,你若活得
白玉无瑕,是不是
白活了一场?
多么善解人意的人性阐释。
对于好人来说,欲望更多的时候也是脚踩两只船。诗人写“六间房”:
“我和她”真大,希望是爱情的天下。“我和她”是人,与“五行”并列,潜台词会有多解,当之无愧。这时候耳边应该响起哈姆雷特关于“人”的大段独白……
马萧萧的诗有探索性,每个时期的作品都与以往不同,而且是必然朝着增加表现力的方向努力。
让孩童之光穿越成人华丽的破洞
——读马萧萧诗歌《他们是你外套上的补丁》
黄土层
我一般不写名人的诗评,一则名人未必能写出名诗,说出名言,当得起名誉,触动我;二则以我一介草民,上手给名人写评明显有攀附之嫌,违背我之初衷;三则名人不稀罕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庖丁之刀。我对名人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倒自在。但凡事,必有例外。至少第一条打破了我的习惯。某天,在马萧萧老师博客里看到这首《他们是你外套上的补丁》,一下子就入戏了,真觉得被“穿针引线”了一番呢。既如此,平时又写过几篇自觉说得过去的诗评,一时手痒,其他二三条目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以上基本是废话,现在转入正题。
我们平时写诗容易犯的错是,刚有那么点萌动,就开始铺排,蓄势不足,迸发不力,致使诗歌苗小不壮,枝叶纤弱。或者,感情膨胀,肆意不节,致使苗头一大推,四处出击,四处纷披,无成才主杆,发力分散,齐头并进,虽然写得黑压压一堆,作为诗歌基本也就废了。前者像羸弱小儿,后者像精力过剩之神经病。均为作诗之大忌。那么,何为好诗?马萧萧的《他们是你外套上的补丁》(以下简称《补丁》)是一个最好的范本。这首诗,只有短短的9行,124个字,却说了一个大问题:如何作诗简洁,不枝不蔓,内部充满了植物生长的丰沛力量。而对于诗歌所表达的内容,也是关乎人生社会哲学的大主题,当得起微言大义四个字。
先说内容,顺便穿插说说技法。诗歌的主要意象是儿童,儿童是什么?可以通过各种学科和各色人等做出解释,但是马萧萧的解释是:
这五行三段,结构上上下段之间递连,绵延不断,直至“小小的,可以钻进世界的空子但从不钻世界的空子”才把一口气出完。但因有分段,分阶而下,读来并无冗长之感,却跌宕有致,泠然有声。在马萧萧的眼睛里,儿童就是不会做儿戏的人,那么,儿童会做什么?会做“真实的儿童的人生”,哭是真哭,笑是真笑,因疼痛而喊叫,不隐忍,不装。谁才会做儿戏呢?成人。我们平时斥责大人的幼稚和虚伪的时候,往往用“简直儿戏”来痛斥对方,撇清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儿童是“质朴的”,成人是“文化的”。文质彬彬是孔子说的君子标准,是理想,成人里还是极少这样的人。至于把植物当动物,动物当人物,人物当神仙,对于孩子们来讲,再自然不过了。他们还是小小的,与自然混沌尚未彻底分开,举目万物皆有情;或者还有对于“混沌”无限丰富的记忆,看到任何物件,首先赋予他们思想和嘴巴。这就是儿童的世界。正因为他们是柔嫩的,他们反而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浑身长满了幻想的翅膀,他们把板凳当马骑,手执扫帚就想飞起来,能周游世界,他们是童话里的主角,他们的内心是圆满的,自足的。“小小的,可以钻进世界的空子但从不钻世界的空子”,“钻进世界的空子”是因为小,随便一个小地儿即可容身,所谓一片叶子,就可以躺下一个天使。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容身,歇息,好玩。而“钻世界的空子”就大不同了。需要心机,需要狡黠,需要觊觎或者其他不纯粹的或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儿童不干,也不会干。但是“钻世界的空子”却是成人的拿手好戏。往往以我能钻你不能钻而自豪,自满,自负。
这五行诗歌,虽然没有提到“成人”二字,却处处用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作对比,隐含了柔韧的批判性力量,也为后边的结论,蓄势,埋伏笔。
他们是小人。小人是最自然状态的词汇,纯净,小巧,可爱。儿童们乐于当这个小人。只有成人才不愿意被人称为小人,尤其“卑鄙小人”。因为这个带了很强烈的价值判断和道德判断。卑鄙本指地位低微,不牵扯道德问题,但是成人世界里这个词就“被道德化”了,连同“小人”一起沾染上了道德判断的油垢,渗入文化里,永世不得清洗。再看诗歌,“专门与你的大过不去,专门穿过小小的针眼,做你的线和线索”,儿童小,小到可以穿过针鼻眼儿,成为线和线索。这种意象之间的转换非常自然和巧妙,可谓天衣无缝啊!儿童是什么?不是点,是点的话,还没出生呢。是线,线索,仅此而已,但也足够。线能做什么?可以纺织啊,织出经纬分明的布来!成人就是布!这是隐而未发的潜在意思。但问题是成人世界是宏大叙事的,人定胜天的,无所不能的,大而无当的,千疮百孔的。成人这块布,是大的,也是不完整的,不圆润自足的,漏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悲喜交加。成人说白了,是“破衣烂衫”。即便不破,诚如张爱玲所说的人生是一件华丽的旗袍,里边也爬满了虱子,这是成人世界的尴尬和窘迫,是华丽的破洞。
那么,怎么办?让儿童“做你今生这件破衣烂衫上的补丁”。让成人向儿童学习。反观人生源头,原来儿童才是我们完整圆润的范本。我们何以至此,原因不一而足,但是我们起码知道,每一个成人都是从儿童来的,布是经由一根根线纺织出来的,本来那线是那么得纯白和“纯棉”,织就的衣服是那么得绵软完整,穿上是那么舒服。但是,现在这件衣服被用坏了,出现不同程度的破损和残缺。进一步说,我们的人生有太多的沙眼或漏洞,需要修补。那么,让孩童之光穿越那些华丽的破洞吧。再则,从老子思想来理解“婴孩是补丁”这个判断,似乎有所新的启示。《老子》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本章下文还有递进意思: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常德乃足,复归于朴。),当一个成年人,意识到自己千疮百孔时候,知雄守雌,胸怀像溪谷那样虚空静安,阔达无碍,安“常德”于一心,才可归于婴孩一样的柔软纯洁,真朴如初。这就是补丁,就是补丁的意义,复成为一块好布的秘密所在。这大抵就是马萧萧这首诗歌的命意吧。
读完马萧萧的这首诗,心里是澄澈明净的。感觉整首诗从开头到结尾,有一根鲜明的红线在游走。像植物内部生长的力量,将一首好诗长成青翠茁壮的样子。主干显明,不枝不蔓,如流水下台阶,跌宕,起伏,动感。无一句佶屈聱牙,晦涩瘀滞,而是明朗鲜活,有声有色,不突兀,不虬枝旁逸,一门心意走到底,如电影中慢镜头那样,从诗歌《补丁》开头“儿童”一词开始,箭已离弦,嗖嗖飞奔,直抵靶心。自然,漂亮收官,水到渠成。
载《星星》诗歌理论月刊2012年第6期
品读马萧萧诗歌《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李衔夏
诗歌是一瞬间的具象的哲学。写诗就要进入事物的精神,进入事物的本质,进入事物的灵魂。诗人马萧萧的这首《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在诗人眼里,铁是渴望被打的,他要被锻打成一枚深入生活的钉子。“但要露出我的头/还要露出我一截脖子/让高于生活的我/像挂一把镰刀一样/像挂一杆猎枪一样/替心太软的炊烟/挂住——//太阳的灯笼/月亮的酒壶”。他树立了一枚铁钉的“志向”,他既要深入生活又要高于生活,准确贴切。诗歌不同于哲学就在于它的语言是诗意的语言,它的明喻、暗喻和隐喻洋溢着美的想象力,它留有空间,促人思考和想象,比如这里的“太阳的灯笼”、“月亮的酒壶”。余味无穷,余香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