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韩刚：再没有那个机会(短篇小说)
再没有那个机会
文/韩刚
谷雨节刚过，正是春暖花开，百花齐放的时节。可是杨维却满脸泪痕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他和老婆海容离婚了。
杨维有说不清的痛苦和凄凉，他想不通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不久前海容突然提出要去上海，并且不顾杨维百般地劝阻。去医院要堕掉怀孕已经三个月的孩子。杨维从学校赶到医院，遗憾的的是孩子已经堕掉了。
杨维泪流满面。一颗心像突然掉进了冰窑——彻骨般地冰冷了下去。
杨维静静地坐在医院门口，泪流满面。
杨维实在想不通——怎么那么多年他倾尽全力地爱着海容。给海容优越的生活。陪她玩任何她能想到的无限浪漫的游戏。海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不顾一切地满足她的欲望，甚至为了海容的身材而一直不要孩子，直到无意中孩子来了，却没想到海容就这么坚决的把孩子打掉了，杨维一万个想不通，他们的亲骨肉！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杨维正坐在门口发着呆，却意外地看见了他从没见过的、要带他老婆去上海的那个男人——又矮又胖，留着一个长长的马尾头，一张胖脸把脖子都挤没了。他捧着一束鲜花来祝贺她老婆重获新生，老婆笑得无比灿烂。刚刚谋杀掉一个鲜活的生命、她居然还能笑成那样！杨维心想：也许他们没有想到他突然会来，却意外让他碰到了。杨维一拳打过去，想砸烂他的脸。可惜，他拼尽全力，却只让他的鼻子出了血。老婆说：“你疯了！”
杨维想：是的，我真的疯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的女人，我居然和她生活了六年。我能不疯吗？！
杨维毅然决然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杨维一分钟都不能忍受和她再有任何瓜葛了。
杨维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己的家门。他们六年的夫妻生活从此而彻底结束了。
时间过去了三个月，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杨维从医院出来，雨下得很大，茫然中他上了公交车。车窗上雨滴一行行往下流淌着。就像他那常常掉泪的脸。“叔叔，不要哭，男子汉要勇敢，我以后打针也不哭。”一个小女孩看着杨维，声音绵绵地说。这时杨维才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
小女孩不过三四岁，单薄、瘦弱，圆圆的大眼睛，杏仁一样的小嘴，显然来自妈妈的遗传。小女孩苍白的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水，她抬起手背擦了擦。又笨拙的从衣袋里掏出了一片卫生纸，用两只小手慢慢地撕成两半，然后碰碰杨维的手：“叔叔，给你。”接着她用半张纸擦拭着自己的脸，又冲杨维微微地笑。眉毛弯弯的，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她还时不时地抽啜一下。抽啜时她就不好意思的把头往她妈妈的怀里钻。很显然，她已经哭得很久了。
“叔叔，打针很疼，你也疼吗？”
杨维看到她小小的额上、颈上，手上一片片紫青，苍白的脸颊显得甚是可怜，说：“多乖的孩子，好懂事，好心疼啊。”她妈妈说：“打了一个多月的静脉针，今天又要抽血。扎了五针才扎上。“
杨维用手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个多么让人心疼的孩子啊！他很想好好地抱抱她，让她减轻一下身上的疼痛……
小小的半片卫生纸早已被泪水泡透，杨维依然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想丢掉……
她妈妈抱着小女孩下车时。雨依然很大，她一手打伞一手抱小女孩，还提着一大包药。很是手忙脚乱。杨维一个箭步把小姑娘从她妈妈的怀里接过来，她妈妈踮着脚尖努力把伞罩向他们，她身上完全淋湿了，杨维这才注意到她是那样的娇小。
一把小小的雨伞把她们簇拥在了一起。小女孩的脸依偎在杨维的颈窝里，杨维觉得是那么柔软，轻轻的呼吸像一根绒绒的羽毛，在抚弄着他敏感的脖颈。杨维心里似乎有一根细细的弦被一下一下地拨动似的。
小女孩的妈妈叫芳月。他们两家都在一个小区，他家在东她家在西。杨维送她们进门时，孩子还紧紧地抱住杨维的脖子不放，她妈妈连哄带骗地说：“英英，你看。我们家没有大花鞋给叔叔穿。”孩子仍不肯松手。杨维只好抱着她进门，坐在了沙发上。
小女孩还是不肯松手，她把头靠在杨维的肩头，脸紧紧地贴在他的面颊上。她妈妈拿着干毛巾给他们擦头发，小女孩也不肯松手，杨维说：“乖，好孩子，头发不擦干是会生病的，叔叔也要擦的。”小女孩这才松开了手，脸上居然挂满泪水。杨维看着她，心像针扎似的难受，他蹲在她面前问：“怎么啦，英英，手还疼吗？”她带着哭声说：“叔叔，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就我没有爸爸？！”
星期日，天已经黑了。杨维早早地关了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最近他才知道芳月和她丈夫是同学，大学毕业后，两人创办了一家广告公司，艰难地创业期过去，事业慢慢走向正轨，相爱多年的她们正准备结婚。
新房快装修好了，他们一起去选家具。然而就在那天的一场车祸中夺走了她丈夫的生命。她伤心欲绝时，发现肚子里有了英英。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劝她把孩子流掉；毕竞她还年轻，还会有新的生活。可是她为了纪念自己的丈夫硬是不肯这样做。
单身母亲。这个角色包含着多少血和泪啊！她心知肚明。她的妈妈以死相威协，甚至断绝母女关系，但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搬进了新房子。把公司转让了出去。这些年她在家里一边带英英，一边找些广告设计的活儿来维持生活。也许是怀孕期间受过太大打击，太过操劳，孩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去医院，医生输液室的护士都认识这个小小的老病号，心疼地说：“宝贝啊！一天不见你，我们就想你，可是又不愿让你来……”
杨维想到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感到在他的人生路上这是最灰暗的日子了，她的前妻已去了上海，但她留给他的伤痛还丝毫没有减轻。这么多年来，她是他的生活重心。他努力工作，挣钱养家，工作之余就陪她。她喜欢热闹刺激，他虽然喜欢安静，但总是迁就她——做爱、游玩、泡吧……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不用上班一直能玩到天亮，而他却还有一大摊的工作。她从来没问过他上班又养家累不累？还责怪他陪她太少，他也从不当一回事，只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他以为他们会过一生一世的，然而，却不知道她的心里竟然是那么恶毒。
那些日子，每天放学后杨维哪儿都不想去，只想静静的呆着。有时会去小区公园走走，每次碰到英英就远远地喊他，笑着向他奔来。他喜欢她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也喜欢牵着她的小手散步。他们曾一次次走到一个鱼缸前，把面包撕碎，丢给小鱼吃，小鱼争先恐后的游过来抢面包，他们就开怀大笑。
她喜欢荡秋千，每次她都让把她推得高高的，她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好听，就像鲜嫩的花蕾散在了他的周围，这时她妈妈总是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她们玩耍。在这个凉透心的日子里，只有这时才给他带来一丝暖意……她妈妈是个多么娴静而又崇高的女人啊！和他前妻相比，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时间过去了一年。这是一个八月深秋的晚上，杨维刚刚睡着，就被芳月的电话吵醒，……英英发了高烧。她带着哭声，惊慌失措的给他打来电话，要他帮忙。
杨维不到十分钟，就抱着英英下了楼。他把车开到楼下接她们。
英英被送到了急救室。她妈妈却瘫坐在地上，头低在楼梯栏杆上。双肩一耸一耸的……无声地哭泣着，泪水一滴一滴掉在了地上。杨维走过去，欲想安慰她，却突然发现她的手上在流血，地下滴了一滩殷红色的血迹，原来，英英在抽搐时，紧咬牙关，情急之下，她把手指伸进了女儿嘴里，被她咬破了。这时，他感到她就像他的女儿，一个需要人怜惜疼爱的女儿。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把她拥进了怀中。她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好像要把这些年的悲伤和委屈全部哭出来。他任由她哭着，他知道哭是最好的释放方式，那就让她哭吧。他知道这个脸上总是挂满笑容的纤弱女子，懂得承受，懂得面对，更加懂得爱和痛。她身上蕴藏着一种坚韧的力量，让他敬仰，更让他感动。
英英抢救过来了。她康复的很快，但还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
芳月有些广告设计的活需要赶快做出来，正好学校过节放几天假，杨维自告奋勇的在医院照顾英英。
芳月每天送饭给他们，芳月做的乌鸡白凤汤美味无比，英英虽然胃口不好，却吃了不少。芳月见孩子很喜欢吃，总说是杨维劝说的功劳，而杨维还是说饭做得可口，杨维也吃了很多，他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日子很快过去了，不久，孩子就出了院。
这年冬天，英英又生过几次病，每次芳月都会打电话告诉杨维，杨维只要有空，就陪她们去医院。英英打针的时侯总嚷嚷要杨维抱，英英说，这样护士阿姨就会扎得轻些。有一天，她将小嘴按在杨维的耳根说：“叔叔，我骗护士阿姨，说你是我爸爸！”杨维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拉勾约好，不准让别人知道……”
英英经常打电话来，叫杨维到她家来喝汤，有时是芳月叫孩子打的，有时是孩子自作主张打的。
杨维知道，他们生活在这个城市，其实不像他老家，城里并没有喝汤的习惯，会烫汤的人也很少，特别像她妈妈这样年轻的女人，而他对喝汤也没有什么讲究，在外面漂泊多少年了，也早就随乡入俗了。只是他喜欢喝她家的汤，更多是喜欢喝汤时的气氛；喜欢她妈妈温情的目光，喜欢她那开心的笑容。他老家有句俗语，用感情来烫才会好喝。她妈妈那温泉一样的眼睛所带的感情总像是含在汤里。
看来，他应该是爱上她了，英英长大以后就会知道的，爱一个人，就是心里不由自主地疼她如儿女，敬她如父母。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看到她，有时突然想到她，心底就猛然像有电流穿过那般冲动。
英英的五岁生日到了。杨维买了英英最喜欢吃的冰淇淋蛋糕和喜羊羊玩具，他还给芳月准备了一份特珠的礼物。
上午十一点的时侯杨维带着蛋糕，九朵玫瑰和那份特殊的礼物走进了英英家的门。英英那银铃般的笑声动听极了，芳月手捧玫瑰，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那份少女般的娇羞，让杨维忍不住差点儿吻她，他曾经给人送过很多名贵的礼物，却从来也没有过如此惊喜的回报，心里有一种无法说清的滋味。心想，人世间最大的快乐也莫过如此吧……
点好了生日蜡烛，唱过了生日歌，英英小嘴按在杨维耳朵上给他说了几句悄悄话，说是许了个愿，之后又对芳月说：“妈妈，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芳月摇了摇头。英英又小嘴附在芳月的耳朵上说：“妈妈，我想让叔叔当我爸爸。”芳月不好意思地看了杨维一眼，杨维急忙站起来，掏出准备好的礼物递过来，说：“我的心愿和英英是一样的，你愿意吗？”芳月捧着那枚小小的金钻戒没有说话，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杨维慌了神，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要哭啊！”芳月轻声地说：“不，我愿意。”
……
天黑了。晚上，英英很高兴，坐在他们中间，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讲故事，一会儿装大灰狼，一会儿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是怀了孕的沸羊羊。
晚上十点多钟了，英英在芳月的再三摧促下才去睡觉。
临睡时还拉着杨维的手，非要给她讲故事，故事才讲到一半英英就睡着了。杨维轻轻给英英盖好了被子，走了出来。这时，芳月刚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地披下来，清新得像雨后的青竹。芳月说：“这小家伙真缠人。你累了吧？饿吗？我给咱烧面条吧？”
杨维感到芳月头发散发着清香，很淡，却很迷人。杨维看着，突然抱住了芳月，把头埋在芳月的发丝里，芳月的腰是那么的纤细。那么的柔软、芳月轻轻地颤抖着。杨维只想抱着她，永远地抱着她，爱她永远，心疼她一生一世……
半年以后。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杨维正在和芳月商量举行婚礼的事，突然杨维的手机响了，杨维一看是前妻海容打来的，他断然挂掉了。刚挂掉，又打来了，杨维又挂了，挂了又打过来。于是，杨维接起来说：“什么事？”海容说：“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的好，你能原谅我吗？”杨维说：“我们之间再毫无任何瓜葛了，何谈“原谅”二字？”海容说：“那个该死的男人骗了我，他在上海是个穷光蛋，给一家饭馆当保安，我们住了两年的地下室，现在我回来了。”杨维说：“这些与我无关的话少说好吗？”海容说：“那我们以后在一起，我会改掉以前所有的不足。”杨维说：“你应该明白，对于不足，有些有改正的机会，有些没有改正的机会。我们之间以后不管你改与不改，是再没有那个机会了，你明白吗？”杨维说完，听到那边在不停地哭泣，但他再也没有心情听下去，就把手机给挂掉了……
作者简介：韩刚，爱好文学，1985年在人民文学创作韩授中心学习结业你989年在省地级刊物上发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