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劫灰】第二十一章 今夜清光起中宵·月珞
小妍给他那枚星形玉珞的时候,他就几乎惊讶得叫起来,他强忍住了,然而心底的欢喜,就象溢出来一般。
因为,他也有一枚玉珞,是弦月形状的,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以他从小把月坠挂在颈上的熟悉程度,他一眼便可以确定,这两枚玉珞乃是一对,倘若把它们合在一起,就会丝严缝合,拼成完整图形。
他暗自试过,星坠和月坠果然是一对儿,形成完整的一幅星月图,带着一点点神秘不可知的玄妙。他一方面欢喜,这是天意认定他们天生一对;一方面也有些疑惑,决心回家去要向大公问个明白,这个从小悬挂的月形玉珞打从哪里来。星月之后,是否还藏有美妙过往?
他还说不清此中渊源,没有立即告诉妍雪。然而充满隐秘喜悦的期待,他觉得也许等到成婚的那天,他就能突然拿出来,告诉她冥冥中早已注定他们天生一对。博美人一乐,岂不更乐?
可在离别之际,他只好把这个拿了出来。以小妍对星坠的熟悉程度,她自然也一见便会明白:她和他,天生注定是一对。暂时的相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他的心意在这儿,他的誓言在这儿。
云天赐再也没有料到,从小照看他、保护他、宠爱他,对他千依百顺呵护备至的哑叔叔,他没有把这枚玉玦传递给华妍雪。
成湘拿着玉玦看了半天,终于再次把它收了回去。
站起身来,步履艰难地走回房内:“为了大家好,说不得只好辜负。然而,我虽未向小妍那丫头许诺,但我既回来了,便不能坐视阿慧如此,……阿慧一心念着她,而她对阿慧的关心何尝会少呢?她既不在了,自然由我来替她完成心愿。何况,呵呵,那傻小子那样深爱他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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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旭蓝跟着华妍雪穿廊绕院,一溜烟跑进画堂。
但见堂上一位绯色衣裳的少妇,眉色温润,唇齿含笑,正在指挥下人,把带来的行李物件归处安放,一旋身,绯色衣裙如云飘洒散开,见着他们,眉儿眼儿都弯了起来:“那是小妍和阿蓝吧!”
裴华缩身不及,笑嘻嘻上前行礼,那少妇一边抓了一个,从头到脚细细一看,笑道:“早几年我们那个笨小子回来,便对你两个夸不绝口,成日价挂在嘴边,这也好,那也好,竟无一样一人不好。今日一见,哎呀呀,果真名不虚传。我姐姐闭门不出,原来藏了两个宝贝不肯拿出来,嘻嘻,不出则已,一出呀,便是惊世骇俗!”
她一行说,一行笑,两个孩子简直毫无插话余地,不禁面面相觑,想不到沈慧薇的妹子,竟是这样一个顽皮女子。看她容色之间,果有几分与师傅相似,裴旭蓝盯着这几分相似,不知不觉楞了神,淡淡忧伤浮上心来。
华妍雪抿嘴,吃吃笑道:“沈阿姨,说哪里话来,早知道沈阿姨这般和蔼可亲,我们怎么都应该早些来拜见的,这都怪杨大哥……”
她管杨独翎叫“伯伯”,但对沈亦媚,便按照慧姨那边的排行来,沈亦媚听她忽然怪起杨初云,倒一楞神,华妍雪已笑道:“都怪杨大哥,把个妈妈藏得宝贝似的,平时连介绍都不提一句,今儿还是我们特特偷偷跑来一见呢,阿姨你是明白的,要不明白呀,岂不要怪我们怠慢前辈么。”
沈亦媚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道:“我那傻瓜儿子呀,哈,爷儿俩跟白痴似的,懂得甚么人常往来,只是丢人现眼!”
说笑归说笑,裴华两个深知她是为了听报宝贝独养儿子病重,特地赶过来的。稍稍一坐,便即告辞。
杨独翎在期颐的这所宅子前后七进,花庭幽深,屋舍不计其数,如此规模,倒象当初买下来是要收拾了作为常驻之地的。在沈亦媚未到之前,住进的几个人一个个深怀心事,不言不笑的,就连爱说爱笑的华妍雪,也打不起精神。因而这大所屋子,显得进深而僻冷,无有生气,等沈亦媚一到,先不许杨初云躲在屋里静养,硬把他拉到花园。花园里她带来的小狗小猫跑了一地,下人中有年纪小喜爱宠物的,便忍不住搂搂抱抱,沈亦媚非但不管,反助其势,嘻嘻哈哈闹将开来,引得裴华来看,也玩了起来。
杨初云病已大愈,不过是心里不痛快,躲在房里,与裴华初时尚有几分介介,过得一会,彼此渐渐亲近,又约略找回旧时情谊:“爹娘之事,他们自有承当,我和旭蓝有八拜之义,若就此撇开,可非丈夫行径。”
况且除了裴华与他交情深厚,心里还盘旋着一道淡雅宜人的影子。华妍雪固是尖牙利嘴令人难当,裴旭蓝却老实,引着他一句句说来,把那道影子,又分外往心上缠紧几匝。
直至夜晚掌灯入室,沈亦媚与杨独翎夫妻相对,低声道:“倒底怎么回事,你可对我实说了罢?”
杨独翎愁容满面,叹气道:“我所知的都是表面光景。”把连日来所见所闻,一一说与妻子,连儿子的成见,也毫不隐瞒全盘托出。
沈亦媚眼里泪光频闪,忍得一时,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姐姐一生命苦。她那般能耐,在江湖上那些风里来火里去的日子,从没吃过什么亏,可都是毁在她自家同门姊妹上头。她看待她们,一向比我这亲妹子还更亲一些,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杨独翎道:“就难在她自己逆来顺受,江湖中门派之见甚重,我不便插手,可也不能眼睁睁地……”
他沉吟不语,犹豫如何措词,沈亦媚噗哧一笑,带着泪花笑嗔:“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哼,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若当真敢做了什么,你当我没人给了,硬要塞给你。”
杨独翎微微一笑,心说:“你那时可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强凶霸道塞过来的。”——当年他身中剧毒九死一生,若非沈慧薇仗义相救,早就命断卡塔雪山。他非但记得那份恩,也同时记下了那份情,然而,流水纵有情,枝头繁花却无意,反而沈慧薇见他可靠,心心念念将妹子托付于他,姊妹俩连哄带骗加强塞,终于做成这门亲事。——但这话心里盘算千遍也不敢出口,见妻子在灯下笑靥如花,明眸流徕,美貌不减盛年,心中一荡,“亦媚!”
沈亦媚嫣然一笑,然后道:“我来时已想过了,明日往清云走一趟,先去探访姐姐。看看她是何意思,再作决定,盟主夫人姐姐落难,盟主夫人急得跳脚,架刀横枪、跳河吊颈的逼着老公出头干预。你看这好是不好?”
杨独翎早不成一语,哪里还说得出个“好”字来,只笑嘻嘻地瞅着妻子,猛地说:“啊呀不好,要是她们不让你见又如何?”
沈亦媚脸色一寒:“甚么话?!亲妹妹要见亲姐姐,就是死囚犯也不得阻拦,清云胆敢阻拦,那才是没事找碴,自寻没趣呢!”
商量既定,暂且熄灯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