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经历,叫做“打工”

难忘的“打工”经历

作者   宁朝华

时光像一把刀,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中刻下属于他的特殊印记,这些印记,在你快要疏离或淡忘一些人事的时候,忽然之间会在记忆中清晰地显现,提醒你曾经经历过哪些痛苦与快乐,让你获得某种启示,从而重新审视自己:原来,曾经的我,是多么的坚强。

那一段“打工”的岁月,就是这样,尽管它是深藏于内心的一段隐秘的往事,但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在心间抹去过它存在的痕迹,在无数个软弱或者颓丧的时刻,它会倔强地站立在记忆的中央,让我安静、沉思、奋发,告诉我下一段人生的路,该怎么去走。

那是九十年代的初期,在我那祖辈世代生活的村庄里,“打工”之风一夜之间强势地刮了起来,许多年轻的男女在一种无形的蛊惑下,火急火燎地从稻田里走到岸上,洗净自己双腿的污泥,果断地加入了南下的队伍。农田劳作的辛苦和看不到未来的现实让大家像着了魔一般,放下了手头的活计,一呼百应,成群结队,带着希冀,也带着未知,汇入滚滚的人潮,奔赴在他们脑海中充盈了无数种美好想象的南方大都市。

于是,村子里只留下了正在上学的孩子、妇女和老人,守护着一方稻田,承受日升日落的艰辛耕种,留守的他们,带着更大的希冀,在盼望和等待从远方归来的亲人。

往往是在年末的腊月份,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那是多么生动的画面啊!归来的人从村口的汽车里下来,带着几分骄傲的表情和几分新鲜的气质,将手提肩背的包裹递给等候了许久的家人,仿佛行囊里装满了一家人的梦想。他们的装束变了,早已不是那一身土气的乡里人打扮,紧绷绷的牛仔裤、色彩鲜亮的夹克,尽管看起来有些廉价,但又显得特别的耀眼。他们的发型那么的时尚,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股子时髦的味道,他们走在归家的田埂上,就像一道稀奇的风景。

这一切,让我们这些读书娃打心眼里羡慕不已。尤其是,这些打工者在家的那一段时间,谈吐中有让人神往的精彩,仿佛在遥远的都市,有一个属于他们的不一样的理想世界,那里,没有烦恼,没有艰辛,没有生活的种种窘迫。

越来越多农家娃不愿意再进学堂了,枯燥的学习、家境的贫寒、农忙的辛苦早已让孩子们苦恼不已,而归来的打工者更是彻底激发了他们冲出农村的欲念,于是,一大批孩子放下了手中的课本,也加入了打工的队伍。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刚上初中或初中毕业,有的甚至只是小学毕业。父母们很少会去劝阻,在他们看来,打工这一条路所能看到的希望,远远大于通过读书从村里走出去的可能。

一年又一年,出去的,回来的,逐渐演绎成那时农村的主题,没有人去谈论和关心打工者在外面究竟过得怎么样,人们关心的是,谁谁谁,家里盖起了一座漂亮的房子,谁谁谁,家里买了一辆摩托车,谁谁谁,找了一个外地的对象带回来了……

没成想,偶然之间,我也成了打工者的一员。二十几年前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在等待录取通知的漫长煎熬以及要不要上学的纠结中,同村的一个叫百子的同龄伙伴邀我去市里打工,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他打长工,交了几百块押金进了一个电子厂,而我选择了打短工,跟着村里的一个泥水匠进了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从踏进工地的那一天起,我才真正体会到打工的不易,无法退缩,也无法逃避,就像病中的人端起一碗苦涩的中药,无论如何,都要硬着头皮挺直脖颈喝下去。

我和几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青年负责为砌墙的师傅挑运水泥石灰浆,一天下来要做十一二个小时,除了中饭时间可以休息一个钟头,其余时间必须一刻不停地和泥沙、送泥沙,刚开始几天,肩膀和双腿又痛又胀,慢慢地也就在麻木中适应了。我们睡的地方是一个简易的铁皮工棚,又闷又热,蚊子也多,刚开始的几天夜里根本不能入睡,在工友们如雷的鼾声与沉闷的风扇转动声中,我辗转反侧焦躁难安,过了几天,渐渐能够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睡去。

那是一种机械式的体力活,一担水泥浆大约六十多斤,压在我瘦弱的肩上感觉有些沉重。和好泥浆,铲进两个塑料桶里,挑着它绕过一道道墙体,再踏上通往楼面上的脚手架,送到师傅的身边,换下两个空桶下来,再装满泥浆送上去,周而复始。整个气氛是紧张而忙碌的,大伙儿都默不作声,脸上汗落如雨,脚步却一刻也不能停下。

起初,房子盖一两层的高度,心里并没有什么恐惧感,随着房子渐渐加高,脚手架也越升越高了,踏着有些摇晃的架板,内心的恐惧也就与日俱增。脚手架两边是稀疏的临时加装的木条护栏,一旦脚步不稳就极有可能从架子上摔下去。难以忘记,当我担着一担泥浆在那高高的脚手架上一步一步挪动的艰难,现在想来,那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的感觉。幸好,打工的伙伴都比较照顾我这个瘦小的学生伢子,他们叮嘱我只将泥浆挑到二楼的楼面,然后,他们再接着将泥浆送到高处。

一个多月下来,我和这一班同样来自于农村的打工者朝夕相处,身着染满尘泥的粗布衣服,在城市一个小小的角落,品尝着打工的苦涩滋味。有时,我们会在晚上偶尔走出去,混入城市的夜色。在街头的灯红酒绿与嘈杂喧嚣的声响里,衣着寒酸、头发蓬乱的我们像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怀着自卑、失落、茫然与孤独,兜兜转转一会儿,又无奈地回到简陋的工棚,在睡梦里卸下一身的疲惫。

打工的间隙,我去过小百所在的电子厂。小百的境遇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不像我一样双肩负重,但他所要忍耐的苦楚并不比我少。他负责电路板的打孔,一天到晚站立在机器密布的车间空隙里,耳朵里灌满了巨大的噪音,眼睛紧紧盯着传送带,双手要飞快地从传送带上拎出一个个电路板,再在一个机器上打孔,然后放回传送带,就这样重复着,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提线木偶。

大约一个月之后,家里传来消息,我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寄来了,这个消息带给我的兴奋是难以言喻的,因为,在这样一种艰难的打工生活里,我知道自己已经熬不下去了。收拾行李,领取一千多块的工钱,我辞别了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工友们以及带我出来的小百。那一天,他们都非常真诚地向我表示了祝贺与鼓励,我在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伙伴的眼中,读到一些别样的内容,里面更多的是羡慕。再见了,我的打工兄弟们!再见了,我的打工生涯!

回家的那一天,我特意在街头买了一身廉价的衣裤换上,我要让父母亲看到,我也可以像其他打工的孩子一样,衣着光鲜里地回来。

不同的年代,打工的感受自然不同。我所经历的“打工”,尽管时间不长,但是它真正地让我领会了生活的不易,也让我在日后面对人生的困境时,多了一份坚强,我感谢那一段“打工”的日子!同时,我要向所有曾经或正在经历“打工”的朋友们致敬!

作者系市作协成员,省诗歌学会会员,现为高中教师,一直遵循真善美的写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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