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数星星的人 （6）
人与人相处，尤其是同事之间的相处，不如意的事情有点多并不算不正常。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最俗不过的人，而且，我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或者说，我没有多大的理想。
每天中午同事们抢外卖红包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孤零零地下楼，找个摊贩煮一碗面条吃。
我一直觉得面条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柔柔的，软软的，加点配料还很香，最重要的是面条容易消化，不会给肠胃造成太大的负担。
我的胃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发作起来的时候我能把地板都踩碎，说到底，这事得怪我自己。每每两份工作切换之间，我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坐，直到饿到忍无可忍再随便叫个外卖吃。
我吃什么都狼吞虎咽，以至于吞到胃里的食物如同石块堵在那儿。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正值金融危机，我找工作几个月依然没有结果，只好选择去制造业工厂前线开机器。
工厂两班倒，要上夜班，半夜的时候会安排吃一顿馒头加炒粉，我选择不吃东西，躲在仓库的纸皮堆里睡上一会。这一睡，不止把胃病睡了出来，也彻底搞坏了自己的个人形象。
领班向上边投诉，说我逮着各种机会偷懒，时而导致机器空转，报废了很多原材料。
“他好歹是个大学生，再给点机会吧。”厂长对领班说。
领班真听进去了厂长的话，索性手把手地教我，似乎要把我培养成技术能手。我自小是个手脚极笨的人，连折个纸飞机都不会，哪里开得了机器？我不过是想在这儿混点工资、涨点经验，等经济形势好一点之后再寻找其它工作机会。
我害怕机器，害怕它们的轰鸣，害怕这一堆无情而快速转动的铜铁会把我的手臂卷进去，将它搅个稀巴烂。
有一次，我照样躲在纸皮堆里睡着了，睡得特别香特别沉。
我梦到了一双双恐惧的眼睛，一只只血淋淋的残肢，一个个神情紧张穿着白大褂的大夫。
我“啊”地一声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厂长阴沉的脸，站立在他一旁的是我的领班。
没几天，我被调去了人事部门，负责办理工厂员工的居住证。——这于我而言简直是农奴翻了身。
人事部门的负责人是一个中年妇女，恰是一把溜须拍马的好手，她那莞尔一笑能让领导心花怒放。——尽管她长得并不美。
她是一个极会说话的人，虽然嘴巴里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词汇。我不用调查都知道这个女人没有读过多少书，所以我并不怎么尊重她。
她并不大度，自然对我任性的态度有些不满。尽管如此，她还是笑着待我，决不流露一点异样的神色。
原来她一直以为我在厂里有靠山，实际上我连这里的前台都不认识。
当她发现我是一个纯粹的外来户，对我的提醒甚至是批评渐渐就多了起来，有时候难免有些冷嘲热讽伤人心。
她不断给我加工作，连招聘工人的差事也划拨到了我的头上。好长一个时期，我一上班就领着人事的两个女孩子去人才市场招人，忙活到下午才能回得来。
现在想来，那两个女孩是真清纯，似乎什么都不懂又似乎什么都懂，神神秘秘的惹人怜爱。
我当时怎么就连她们的手都不敢碰一下呢？我是有多胆小呀！
我们连日连月地大量招人，培训工人的工作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了我头上。更可恶的是，我得晚上加班做培训，讲一些公司福利好、晋升好、文化好之类的鬼话。我真是受够了。
干了一年，我走了，走的时候照样写了邮件，几乎跟每位同事都打了招呼。我还特意给人事部门负责人，也就是我的领导送了一个布娃娃，希望她能将其转送给她家女儿。
她很真诚地跟我说，啥时候想我们了，就回来吧，公司随时欢迎你这样的人才。
她竟然说我是个“人才”，她不骂我是“一坨狗屎”就不错了。
我笑了笑，感谢她的好意，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鬼才会想你们呢。
我在这里真是每天如同坐牢，睁眼看到的就是铁窗。
话说回来，初入社会的我，如上的告别仪式怎么说都很得体，很完整，别人辞职都是一拍屁股就走人，我至少会写一封声情并茂的邮件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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