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萧和|画家不能被“创新”所累
问:目前社会上,画界常提到一个话题就是创新,请您谈谈对创新的看法。
答: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创新这一词是相对传统而言的,现在有一种现象就是把创新当做是艺术评判的不二法门,喊创新就像文革期间喊革命一样,谁也不敢反对。创新几乎成了衡量绘画艺术价值的唯一标准或是最重要的标准。不创新那自然就是落后保守,当然也就废纸一张一文不值了。其实这里面有很大误区,有些高喊创新口号的人把传统与创新对立起来,这是对传统的无知。中国画的传统如同一棵生生不息、根深、枝繁、叶茂的大树,植身于我们这个民族之中,始终充满着勃勃生机。数千年形成的中国画传统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传统,也可以说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传统不是一个泡在酒精瓶里的标本,它从来就没有以一个绝对不变的形式固定下来,当然在各个时间段会有一种或几种相对稳定的主流形式。以山水画为例,魏晋顾恺之的山水是“人大于山,水不容泛”,到了唐代这种画风就难寻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小李将军以勾勒为主的金碧山水。绘画在唐代呈现全盛时期,以至于苏东坡说:“书到颜鲁公,画至吴道子,天下之能事毕矣。”其实宋代的荆、关、董、巨,以各种皴法出现,山水画的技法近乎完备,完全打破了唐画程式,宋代山水达到了后人难以超越的新的巅峰。元代以后随着生宣纸的使用,元四家又向山水中注入了文人画的元素,从而出现了笔墨华滋水墨洇晕的新面目。这些变化换个词就是创新。
中国画传统在发展过程中也从未拒绝过借鉴外来画种。我们常说的成语“画龙点睛”就是讲晋朝大画家张僧繇因画龙逼真,给人以点睛破壁的遐想。其缘由是张借鉴了西方绘画明暗法,他在寺庙上画的纹饰凹凸有致,令人伸手去摸,其寺也因之得名凹凸寺。敦煌壁画从内容到形式都融入了西域艺术,创造了五彩斑斓的佛教世界。
明人曾鲸受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带油画影响以凹凸法入画,一改人物画的单线平涂,创“波臣派”,丰富了人物画的表现力,其后任伯年吸收西画水彩画,徐悲鸿、蒋兆和将西画的人体解剖、明暗造型带入到中国画中,拓宽了中国画的表现领域。
跨越数千年的传统绘画,走的是和西方绘画在理念上完全
不同的一条路,它在发展中逐渐形成了中国画的基本要素。这和中国文化是一脉相承,密不可分的,它植根于东方文化、哲学伦理思想的体系之中。其中如中国画的意向表现手法,这包含从顾恺之的传神写照理念一直到齐白石的“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又如中国画的用笔与用墨,从六朝谢赫六法论的“骨法用笔”开始,用笔便从绘画中被单列出来,作为绘画评判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到了元代,赵孟頫更提出了“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尚须八法通。”更以书法用笔融入了绘画用笔。同抽象艺术的书法一样,绘画用笔被赋予更高的独立审美价值,这些要素使得中国绘画得以独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甚至在艺术上更优于其他画种。尽管绘画的形式在不断变化,而中国画的这些基本元素却与中国画同存亡,它不会改变,也无需改变。
一个多世纪以来,人类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科技创新可以说是经济发展的动力。新科技的诞生也许就是与旧传统的决裂,但艺术不等同于科技,人们在享受现代高科技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许还在品尝着千百年前传下来的茶艺,人们同样不会因为食品领域的科技革命而改变自己的口味,我们和老祖宗在食谱上没有什么根本的变化。食用工具也是如此,孔老夫子用筷子吃饭,我们现在依然是用筷子吃饭,不会为了创新而改用刀叉,或是其他什么新型餐具。前些年饭店为了吸引顾客,年年食谱翻新,但折腾来折腾去依然万变不离其中。人们只是普遍感觉到转基因的食品、大棚蔬菜、人工养殖的禽鱼肉蛋在口味上大不如前了,人们怀念甚至要求回归传统食品。同样,在艺术上的“新”与“好”之间也不存在必然的等于号。
中国画也需要创新,但没有必要把创新提高到一个不恰当的位置,创新不能背离传统,失去中国画基本要素的画,那也不能称之为中国画,前些年曾有人提出中国画要走向世界,与世界接轨之说。不同艺术理念,不同艺术形式的绘画如何接轨?一旦接轨了,也就同化了,民族文化也就化为乌有了。为创新而创新,创新便成了一个被刻意制造的形式外壳。其实,即使不提创新,创新也依然存在,即使在意念中坚持传统的人,创新也不少见,从古至今都有以仿古形式出现的中国画,只要是绘画大家,就不会为古画所囿,只是依托古人的形式画自己的画,是借古开今。陆俨少是公认的传统派绘画大师,但谁又能说他的作品不创新呢?画家即使他以传统手法去画传统题材,只要他不是画匠,由于他所处的时空变了,接收的信息变了,他对世界的认识思维也大异于古人,他必然要在画中留下时代的烙印,作品也必然与古人大相径庭。
创新应该不是时尚、不是潮流。文化大革命期间随着“破四旧,立四新”,全国流行一种中国画的新画风,撇开内容不谈,形式一概是以中国画材料画西画,新是新了,那也属于创新吗?改革开放后,人们厌恶了统治十年的“红光满面”、“高、大、全”的虚伪形象,和严肃说教的艺术形式,作为一种反叛,轻松的、诙谐的、幽默的,甚至荒诞的艺术形式发展起来了,这是应运而生的。如同一度舞台上相声小品压住了正剧势头一样。在人物画中也出现一批目光呆滞、动作木讷、身材五短的形象,它形成了一种风气,变成了一种时尚的潮流,人们趋之若鹜竞相仿效,开始还能引人一笑,但很快被人们所反感,以至于网上喊出了“不要丑化中国人形象”的呼声。一味追时尚赶潮流,发展到最后必然转化成新的八股而被淘汰出局。
创新与传统这两个方面,传统实际上在较长一段时期内处于弱势地位,“五.四”以来,西风东渐,人们把清政府的孱弱归罪于传统文化,打到孔家店,清除“四王”余孽的呼声不断,建国后,左倾 在社会占据上风,传统往往被人们视为保守落后,右的代表。在建国初期,就有人要革中国画的命。而现在,社会回归理性的同时,传统也应该得到应有的重视。
绘画创作是个性的东西,个人风格是个性的外在表露,是一个人学养、师承、艺术取向、环境经历等诸多因素的综合体现,千变万化的个性必然产生千变万化的风格,产生多元化的艺术格局。各种艺术派别是相辅相成的,在中国画这个领域中,画风表现有向创新靠得近一些的,也有向传统靠得近一些的,正是这种差异造成了艺术世界的斑斓色彩。画风之别不存在高低之分,不应厚此薄彼或褒此抑彼,狭隘的门户之见才是制约艺术发展的障碍。
萧和,1948年11月生于山东青岛,祖籍江苏扬州,现居南京市。擅长中国人物画。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1] ,国家一级美术师,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人物画艺术委员会顾问,江苏省民建书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