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我所感受的“诗歌之重”与“诗人之轻”
一些小孩子,打着诗歌的旗号,走向诗歌的深处了。我甚至想做一个拦路者:站住,诗歌是危险的。年轻的小孩子们,你们还是小嫩芽呢,诗歌好像是青年人的事,事实上是成熟人的事。这么说吧!成熟的人能经历风雨面对暗黑,他们的骨骼肌肉长成了。诗歌这样沉重的事物压在一个小嫩芽身上,很容易压弯了,变形了,失去青春本有的蓬勃啊。诗歌裹携的东西太多了,一个词语从甲骨文变成输入法,这时间之长之变换,都在一个词语的内部。我就是这些小孩子里的一个。
诗人,灵人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谓之真,众受美而无以言。唯灵台澄明者方能受美,受美而能言之者为诗人。既自我歌之悦之,众受其歌而感之,真实而美,灵性浑然。此等诗人谓之灵性歌者。故必守心斋,自修灵台,静极虚鹜,真气充盈,兴致盎然,方能言之自然而然。
纯粹的诗人有一人世间幸也,况且有四人,向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行大礼。
诗歌,立在潮头,立在险滩,无立处可立。表面看上去,子在川上曰,很美很有气质,却不知立处之遄。一个田园供养诗歌的时代是泡影了。这个时代的诗人是斗牛士,用诗歌作为红布,与时代博弈。也许能调整一下牛头的方向,也许能让狂奔降速,与许能让狂暴平息,也许就被牛角刺中。
诗歌,看起来感性绽放,若不是一颗坚强的理性的智性的心灵作为支撑。写诗那个人怎么能获得内外平衡,身心健康。疾病,扭曲,灾难,雾霾成为常态的日常里,一首内外平衡,身心健康的诗多难得啊!那首诗,经历了什么,消化了什么,长成了什么。才以一首诗的面目立在世上。这些是诗人的秘密,也是惺惺相惜的缘故。一首诗,什么都不是,不是花有香,不是礼物可以送人,不是米饭可以充饥。一首诗,可以什么都是。
“客观之诗”存在吗?在另一种文体里,作者可以隐藏起来,读者不通过文本与作者直接对话。诗不同,我们从另一种文体拿来“叙述技巧的挪用”,读者读到的还是作者的意思。为什么读者不按照作者的主观设计去读呢?在诗这里,主客之间无一条哲学分隔线。这是诗的神奇之处,也是诗与哲学、科学、宗教得以并列而独存的主体地位。
科学用实证分析微笑的神秘,得到的结果就是失败,失败的意思的就是不可能。科学的本质就是实证不可能都是可能的。哲学解释不可能。宗教超越不可能。诗,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
“对柏拉图而言,之间的想法找不到实际可以立足之处,它只能来自混合与‘驳杂’。”柏拉图对无法确定的事物视为不合理的存在,自然不是理想国里的事物。诗在之间,诗人被逐出了理想国。社会一直以理想国的模式展开:井然有序,有用,各安其位,秩序是第一意义。对无法言说的,不可直接的,忽略,抹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人群以“理想国”为界限被分开区分。
历史中的诗歌,在中国漫长辉煌的历史中,诗是在道之中的,文以载道,文风更迭道不变。一次新的诗出现,一次道的彰显,一次精神能量的叠加。历史虚无主义,无用主义,自然无视诗的事实。
向陈子昂行大礼。
诗歌的新与旧。时下发生的诗被冠以新诗,日日新的新。而我读过往的诗,却是心之新。这种过往的诗,我读到《尚义街六号》仍感觉很新鲜,唤醒的不仅仅是经验,是对一个整体的重新唤醒:我未曾有过他者之经历,我却仿佛身在其中感同身受。一时,恍兮,恍恍兮。同样,以此上溯,这样的诗历代有之,因人而异。
诗歌的动与静。诗是行动,写诗却要静极虚笃。生命力灌注其中的诗,静非止,静不是万籁俱静,静不是死去一样的沉沉,静是思接千载镂刻无形。静是活水趋向平静,不是死水波澜不动。静是觉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动,白隙过涧电光石火心有所动,动是观察,是观照,不是事物的结果,而是沧海桑田事物的演变,如历历在目,如身临其境。动静皆宜的一首诗,必会行成思,然后抵达至善,大美。一个诗的内部之美,外化结构成诗的事实之美。
写诗其实是身体力行帮助心灵获得证悟的行为。这个过程大致如此:一首诗从无中来,从生活的场景中来,从奇思妙想中来。在诗之前的情形类似无明,混沌,混乱。诗来临之时诗人的活动类似感受体验静观冥想觉察,诗人神奇的地方是通过语言,过滤,整合,选择,以至于事物本身以及事物通过心的活动结合成的“心事物”逐渐清晰。这个过程伴随顿悟与正见。如同我们黑夜看见烛光,又将烛光用语言盛放起来,后来这个烛光一次次照亮看过它的眼睛。
诗意的本质就是生命的觉醒——察觉,自省。清醒,苏醒,漫游,诗意来临的时机。
诗就是真实而美。真实而美便可抵达至善。通过诗意,生命与世界建立起本源性关系。美是世界的本质,在这个本质里生才具有意义。真实是生之真理,世界因真理才具体实在,精神灵魂才得以皈依。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究竟真实的是,专一而诚恳的心。
诗就是爱。爱山水,爱世间,爱众生。爱就是生命本身,爱是宇之经,宙之纬,你我得以依存的根据。人不要因为匮乏才去爱,要因丰盛而爱。
我给予灵魂的爱,那是我所能给出最重要的礼物。我吸引这段关系最高和最好的部分。
我之诗:轻、悦、明、透、笑、暖,颜色洁白的白——生之欢愉。
我之人胸无大志,懒散好逸,我之诗非志。道心松散,贪吃贪睡,我之诗非禅。六艺不全,唱歌跑调,我之诗非艺。读书斑杂,浮皮潦草,我之诗非知识。我之诗随缘尽兴,只因人世有爱,身在山水之间。此一生只做了三件事:回(离)乡、写诗、饮酒。余下生平,爱山水,爱人,爱诗之中华。欢喜平常度时日,每一首好诗诞生的日子皆是良辰吉日,每一首好诗诞生的地方皆是灵山秀水。
如果不是诗歌,音乐,美食,体育,山水,舞蹈,画作,书法以及一切美的事物——真实存在;如果不是友人和星光,一切爱与光明——生生不息。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在这恒古的星空下,总有一颗心灵能彼此慰藉,总有一颗流星能瞬间点亮,总有一些故事会让人慨叹,总有一两行诗句被反复吟咏——生之真实且美。
我爱山水间有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