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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花花
马召平
童花花是初一三班的学生,初一三班和我们初一二班的教室挨着。我坐在靠近初一三班的北边的窗户前,就可以看见坐在初一三班南边窗户前的童花花。我看见童花花直着身子,认真地注视着讲台上的老师。我看见童花花的头发上扎着一朵塑料花。小小的,像酸枣树上的黄色的小枣花。我喜欢看童花花还是因为童花花学习好,我是我们班的第一名,而童花花经常是全年级四个班的第一名。我喜欢看童花花还因为她和我是一个村子的。她家在北边的街道上,我家在南边的街道。她的母亲脑子有病,发病了摔东西,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傻笑。后来我知道童花花母亲的病叫癫痫病。与童花花母亲的傻笑相逼,童花花的父亲不苟言笑,像牛一样,整天在地里干活。有时候也跟着一些人去北山的石灰窑里烧石灰。她父亲去烧石灰的时候,家里就只有童花花干活。尽管家里活多。童花花的学习还是很好。作业写的一丝不苟。常常整洁地挂在学校的作业展览栏里,让大家学习。
但是学习好的童花花为了上学却常常是哭红了鼻子。我记得在小学毕业升初中那年,童花花的父亲不让童花花上学了。我记得童花花整天跟在父亲的后面哭泣着,从村头跟到地头。那时候天热,童花花的脸上脏兮兮,衣服也有些破烂。大概哭了很长的时间,童花花最后还是高兴地背起书包上学了。记得放学后,当我们疯跑在村子里大汗淋漓地玩耍时,童花花在喂猪,挤羊奶,趴在炕沿边做作业。那时候,村子里照明都是用煤油灯,而童花花家一到晚上就是漆黑而寂静的。她家很少点煤油灯,童花花经常要在黑夜来临之前,完成作业,把两只奶羊牵到后院里拴起来。她还要给母亲泡脚,给很晚才从地里回来的父亲做饭。
后来我听母亲说,童花花是从北山下的一个村子里抱养来的。童花花的养父养母一直生不下一个孩子。按照迷信的说法,要生下自己孩子就得抱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后来,她的养父就抱养了童花花。我听说过,童花花出生的那个村子常年干旱,地里收成极差,村里的女人生育能力却极其旺盛。有一家生了六个女孩,养不活就将其中的两个孩子送给我们邻村的人家。我们邻村的人家就给了那家人两袋麦子。结果,这一做法广为流传,北山下的那个村庄里,就以孩子换麦子为交易,经常进行着这种生育交易。当然,用麦子交换的大多是女孩子。要抱养一个男孩,不仅需要麦子还需要现金。童花花就是这样被抱到了我们的村子。我听说,她是用三袋子麦子换来的。因为童花花被抱养来的时候,已经两岁多了,不是婴儿。
大概知道自己抱养的,童花花从小就懂事,五六岁的时候就会烧饭。因为她的养母有病。童花花不仅要烧饭,还要照顾养母,帮助养母翻身,为养母梳理头发。村子里的人疼爱童花花。给她自家孩子穿旧的衣服。童花花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有几次就发现:童花花穿的有些衣服明显是男孩子的,宽大不合身。但童花花脸上没有羞涩和不好意思。她是那么懂事,对任何的恩赐和给予都表示出感激和珍惜。
童花花后来在小学校一直用着童花的名字。初中毕业后,童花花考上了县城的省级重点高中,但没有再去上学。她没有央求养父给他上学的机会。她自觉地放弃了上学,完全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童花花送给了我一个笔记本,上面写了几句祝福的话语。童花花似乎很激动,说咱村里终于出了大学生。后来,我离家上学工作,回村庄越来越少。但我知道童花花招了个上门女婿。好像也是北山一带的人。我后来也见过那小伙子,蔫头蔫脑,年纪不大,却驮着背,老是一声一声地咳嗽着。后来我也知道童花花生了个双胞胎女儿。后来她的养母去世了,她和丈夫就外出打工去了。说是在宝鸡城里卖白面条,白天给城里的居民卖手擀好的干面条,晚上就在夜市上摆摊子,卖岐山臊子面。童花花的故事就像个童话。我后来也知道,在童花花进城两年后,她老家的哥哥找到了她。她的哥哥上了大学,在城里的政府机关工作,好像是个小头目。他给童花花和她的丈夫在政府招待所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已经有好多年了,童花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她的养父身体一直健康,每隔一段时间,童花花就给她养父寄钱,到了冬天就寄来棉袄和毛衣。
童花花的养父经常穿着崭新的衣服,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精神十足。童花花在名字经常也在村子老人口中提起,亲生的还不如抱养的。老人们感叹着。在雪花飘扬的冬天里,童花花总是老人们说起的故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