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11—12月纸刊·小说作品（三）ll总第845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02
月儿
文/姜振清
六
午后的阳光，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一丝风儿也没有。大人们吃过午饭，各自搬着摇椅、竹床或长板凳，在树荫下、竹林里或北墙根下，睡起了午觉。靖文是睡不着，悄悄地来到了族下的一个葡萄架下，轻捷地摘下了一串葡萄，快速地走向村南的大树林。
月儿的事靖文知道，想跟月儿单独地说说话，可这两天月儿都没有来大树林，靖文的心里很失落。今天月儿会不会来，靖文心里没底，一边琢磨着，一边往树林里的老地方走去。突然，靖文的眼睛一亮，那条熟悉的马尾，正坐在他编的那个小窝窝上，靖文欣喜地跑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月儿知道是靖文，但月儿没有动，也不说话。
靖文站在树旁，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月儿。一束马尾，垂落在粉色的衣衫上，叶间碎碎的金色光点，洒落在月儿的周身。树林里出奇地安静，平时叫得令人烦躁的知了，似乎也被热得开不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靖文不知所措地打破了沉默：“月儿，给你，葡萄。”
月儿还是没有动身子，轻轻地说道：“靖文哥，还有几天，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听我妈说过的。”
“靖文哥，要走那么远，我不想走，我会想爸爸、想妈妈、想我哥哥、想我大姐，我还会想你。”月儿说完，嘤嘤地哭了起来。
靖文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靖文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
月儿突然转身，跳下来，泪眼婆娑地对着靖文说：“我还答应大姐，长大了要做你老婆的。”
靖文的脸红了，可他顾不上羞涩，挺了挺胸膛：“月儿，没事，你先过去，等我长大了，我去接你回来。”
月儿破泪为笑：“真的？拉钩，拉钩。”说完，大胆地抓起了靖文的手。
这是靖文和月儿第一次的肌肤接触，靖文的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暖暖的、酥酥的。靖文禁不住地伸出手，擦了擦月儿哭花了的脸，认真地说道：“真的，一定接你回来。”
月儿走了，靖文每天都来大树林，坐在小窝窝里发呆。小伙伴喊他去玩也没了心情，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长大了，一定要把月儿接回来。
七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一转眼，七年过去，月儿十六岁了，出落得标致漂亮、亭亭玉立，明眸皓齿、肤白如玉。一头扎着马尾的黑发，合身得体的衣服，凹凸有致的身形，处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活力。高家老太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再有一年就可以圆房了，高老太太已经开始计划张罗月儿和云生的婚事。
刚开始，月儿对长大了要嫁给云生的事不知情，当年大姐告诉她，说是高家没有女孩，想要养个妹妹；来到瑶楼村后，高老太太也是让她和云生、水生兄妹相称，月儿的心里，一直把云生当哥哥。虽然也经常会有人开玩笑说她将来要做云生的老婆，她只当是个玩笑，并不当真。到了这一年，高老太也是想给月儿有一个思想上的准备，于是总是有心无意地点拨结婚的事，月儿才确信了。
月儿对婚事很反感，每次高老太提起这事，月儿都会不开心。云生从小处处呵护她、照顾她，在她看来，是兄妹之情，她的心里只能接受云生是哥哥。随着年龄的增长，月儿对未来有着自己的憧憬，有自己的想法。她跟高老太太提出想回家看看爸妈，高老太怕她一去不回，就借口路途远，家里经济不宽裕，等过两年家里条件好点，置办些礼品，再回不迟。
从此后，月儿跟高家人的关系在悄悄地发生着改变。月儿的话也少了，见到云生也不好意思叫哥了，见到高老太太，虽然还叫奶奶，却有点儿夹生。老太太表面上一如既往地热情，心底里却寻思开了，怕月儿哪天跑了，每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盯着月儿。无论月儿到哪儿，都会找个理由跟着，不让月儿一个人走；有些时候，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就安排大哥水生远远地跟着。
没事的时候，月儿总是呆呆地坐在沔池湖边，默默地看着湖对岸泗望县的方向。七年了，对家乡的记忆清晰又模糊，可靖文哥哥的影像是深刻的。想象着靖文哥哥一定是长得高高大大的，壮壮实实的，是玉树临风、威猛帅气的大小伙了。厚实的胸膛，依靠着，一定是很有安全感。
想到这儿，月儿脸蛋“腾”地就红了，心里暗暗地骂自己：“死丫头，想什么呢！”
八
这一年，靖文中学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再复读，赋闲在家。
六七年的光景，靖文已经是个大小伙了。高高的个子，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家里的安排是将来顶替到景市瓷厂上班，但靖文的父亲未到退休年龄，还差两年，因此靖文要在家待业两年。靖文是个闲不住的人，加上有自己的小心思，就跟父亲提出要跟扯叭秋生学油漆手艺。
秋生跟靖文父亲从小光屁股长大，平常关系还不错，靖文父亲每逢休假回家的时候，秋生就会来靖文家串门，跟靖文父亲一聊就是到大半夜。所以，父亲跟秋生一说，秋生就爽快地答应了，说道：“这事简单，等到下半年农闲，我就带出门。”
就这样，秋收完工后，靖文就跟着扯叭秋生来到了邑山镇。也是熟门熟路，第一站就来到了瑶楼村。因为前一年，高家老太太就说准备云生月儿结婚，有好多家具要刷油漆，叫海哥的大女儿帮忙介绍一个好漆工，海哥女儿早就给秋生放了信。
虽然靖文是带着小心思而来，但第一家就到了月儿所在的高老太家，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第一次跟月儿碰面是在高家的后院。高家的厨房在正屋的后院，厨房坐北朝南，门前的西上边有一口水井。秋生让靖文到水井打点水，月儿正好在井边洗衣服，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内心一惊。六七年的时间，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了改变，眼睛却没变，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了似曾相识；但少男少女的羞涩与腼腆，两个人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两人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思绪万千。
那时上门的工匠都是吃住在东家。两天的生活，经常听到高家人喊月儿，还有师傅秋生跟高家老太太聊天的一些片言碎语，靖文内心十分肯定，这就是六七年来心心念念的月儿妹妹。
一天，高家老太有事出了门，月儿一个人在后院洗衣服，师傅秋生正在用砂纸打磨家具。靖文借口打水来到了后院井边，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问道：“你是月儿？”
月儿撩了一下头发，抬起头：“嗯。”
靖文急切地说道：“月儿，我是靖文。”
当真真切切的靖文哥哥真实地站在了面前，月儿早已是满眼泪光，欣喜地说道：“靖文哥，前两天我看到你的眼神就猜出了是你。”
看着梨花带雨的月儿，靖文有点语无伦次：“月儿，你真漂亮！”
月儿“扑哧”一笑，害羞地说道：“靖文哥，别瞎说。”旋即，月儿压低了声音，“靖文哥，你以后不能这样大声地跟我讲话，奶奶怕我跑回泗望，看得很紧，以后我把话写在纸上告诉你。”
靖文低声应道：“好的。”说完，急匆匆地提了一桶水，回到了前屋。
从月儿写来的文字里，靖文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心中七上八下。该怎么办，一时还真没有好的办法，好在还有一年的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高老太家的家具油漆工作完成了。靖文也要跟着师父秋生转到下一家，干完就要回家过年了。临走的前夜，靖文写了一封信，让月儿耐心等待，他回家后找父亲想办法，一定会接她回家的。
九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点点新绿，悄然而至，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近几年，随着农村经济的逐步开放，凤嘴村西边一河之隔的龙嘴村，瞧准了省城菜蔬市场蒜苔缺货的商机，全村大量种植大蒜，也带动了周边的村庄，篁山公社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蒜之乡。
时值四月，又到蒜苔收获时节，满山满岭是抽蒜苔的人，省城的菜贩子来此坐地收购。这一天，靖文帮着大嫂挑了一担刚抽下来的蒜苔，来到了龙嘴村。
龙嘴村村口，进村的大道两边是梨树林，西边一片梨树林是偏北一点，梨树林西边的坡势要陡一些；东边一片梨树林是偏向南一点，梨树林东边的坡势要平缓一些。隔个两三块水稻田就是湖汊，宽约四五百米，湖汊里有一条堰坝，斜着直通凤嘴村。据说有一年省电影厂看中这里，想要把西边一片梨树林移至东边一片梨树林的并排，作为电影《乡思》的外景地。因为是夏季，村民怕梨树移植后会难成活，就没有同意。
蒜苔收购点就在梨树林里。蒜苔过秤后，先浇上水，再拿稻草垫子盖上，避免太阳晒枯了。等聚集到足够数量，就用手扶拖拉机拉到县码头装船运往省城。
周边村的蒜苔都送到这里来卖，等待过秤的人排了好长的队。梨树林里人头攒动，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靖文看看还早得很，就把蒜苔交给大嫂看管，自己一边拿草帽扇着凉风，一边往前晃荡，边走边看热闹。只见过秤的地方，一位卖蒜苔的大爷和扶秤杆的人在争执着。大爷说：“高了，高了。”扶称的说：“低了，低了。”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大爷不小心把秤砣扒开得有点大，秤杆压得低，秤砣往下一刺溜，掉了下来，秤杆“嗖”地向上弹起，正打在大爷的额头。大爷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地叫着，众人一阵哄笑。
靖文正随着大伙儿笑着，突然看见人群里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靖文穿过人群，来到这个熟悉的身影面前，定睛一瞧，竟然是云生。
靖文吃惊地喊道：“云生。”
云生闻声抬起了头，一看是靖文，惊喜地说：“靖文，是你啊！”
“是啊！你怎么来了？”
“我跟我表哥一起来收蒜苔呀！”
云生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在靖文的肩上，带着靖文离开人群，来到梨树林的边上。两个人分开半年多，再次重逢，格外亲切，有着说不完的话。
原来云生农闲时跟着表哥在省城贩卖点蔬菜，经朋友介绍，今年也来泗望县收购蒜苔了。每一回都是前一天晚上坐船过来，第二天晚上跟船回省城，已经跑了好几趟了。
聊了一会儿，云生往过秤的方向瞧了一眼，问道：“你家在哪里？”
靖文抬手往东一指：“湖汊里的那条堰坝看见没有？这条坝的尽头就是我们村。”
云生顺着靖文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那好，我先去帮忙收好蒜苔。我表哥今晚想回家，他跟船回去，我就留下来不走了。正好我有事想找你，我们就约好，晚饭过后，在堰坝上见面。”
靖文回道：“我也想着等这阵忙完了，去邑山找你呢！你先去忙吧，我们晚上见面再细聊吧。”
说话间，两人一起走回了人群中。
十
日头西沉，一束阳光，穿过西山坳，斜照在湖面上，微微的风儿拂过，波光粼粼，“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油然而出。傍晚的沔池湖畔是凉爽的，风儿夹带着腥草味，迎面而来。
靖文吃过晚饭，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沿着村后坡的小道，来到了堰坝上。靖文的心情格外地高兴，高兴的是，本来打算要去邑山镇找云生的，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并且云生说正好有事找自己；而云生今天说话的神情也是很开心的样子，这样的话，今天晚上的约谈应该是有七八分的把握，自己再使使劲的话，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靖文边想边走，来到堰坝的闸口，抬头一看，只见对面龙嘴村下来两个人，走上堰坝。两人相向而来，近前一瞧，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云生，女的竟然是靖文的同学邵旭霞，也是靖文二嫂的妹妹。同学见面，略微有些尴尬。
一番介绍，云生知道了靖文和邵旭霞的这层关系，哈哈一笑：“既是如此，那就更好办了！”说完，又看着旭霞，继续说道，“旭霞，这样吧，你先回家，我和靖文有点事，要好好谈谈。”
“好的，你俩好好聊聊。我就先回去了。”旭霞说完，转身就往回走去。
云生看着旭霞渐渐走远，回头跟靖文找了个有石头的地方坐下，开口说道：“靖文，说说吧，你要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靖文顿了顿，就说起了自己跟月儿的事。
年前回家，过年的时候，靖文跟父亲说了月儿的事，父亲一听，感觉很为难。这七八年，高家给月儿家的经济上帮助不少，养育月儿长大，也花了不少心血；现在说要回来，这是违背承诺的事，没办法开这个口，这事在高老太太那儿是肯定讲不通的。
最后父亲说道：“这事要想有解，也只能在年轻人身上，年轻人的思想上要开通些。你在高家待了半个月，应该跟云生有些接触，你觉得云生这个人怎么样？能不能沟通得来？”
靖文想了想说道：“云生这个人还是蛮有正义感的，挺善良的。”
父亲说：“那就等年后，找个时间，让你秋生叔跟你去一趟邑山镇，找到云生，把这事说说，看看怎么样。”
就这样，靖文准备等扯叭秋生收完蒜苔，两人一起去一趟邑山镇。
云生听完，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要讲的就是这件事，其实我要讲的也是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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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ll11—12月纸刊·小说作品（二）ll总第843期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逸田园，原名姜振清，江西都昌人，文学爱好者，偶有作品在江山文学网、中国作家网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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