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永兴 | 礼云子(蟛蜞籽)
常熟记忆 1周前
作者简介
礼云子
孙永兴
南国潮汕旅游,餐馆见有一小瓶鱼子酱。问服务员,说是“礼云子”。她说,这佐料,为“天下奇鲜”。为什么叫“礼云子”?潮汕人比划了半天,我才明白,不就是蟛蜞籽做的酱么﹗蟛蜞胸前有一对大螯,样子像古人打拱作揖,人们取《四书》中“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这半懂不懂的句子,作了它的雅称。
蟛蜞在我们环太湖地区极其常见,我曾在江边学校教书,江滩芦苇丛里,满是蟛蜞。夜里,人拿手筒,转着圈赶,蟛蜞聚成一堆,张开麻袋,往里扫就是。
一麻袋一麻袋的蟛蜞扛到菜市场卖,不值钱。老婆婆上去搭讪,一元三串,两元五串。老婆婆交易不成,还要说:什么好东西?一股子蟛臊气。头也不回走了,有点酸葡萄气派。
蟛蜞的味道在蟹家族中比不上其他蟹类。传说,宋代一位大官到吴越国视察,吴越王钱俶摆“百蟹宴”招待,这位大官从梭子蟹,青蟹,红蟹,花蟹,石蟹,河蟹,一直吃到蟛蜞,皱起眉头说:“怎么,一蟹不如一蟹。”这句话一直流传到今天,成了熟语。
我跟蟛蜞打交道,是孩子时代的事。
五月端午节,割罢麦子,准备耕地栽秧。爸妈忙得团团转,妈只在夜里,挤一点时间,包好一锅粽子,焐上一夜;清晨,爸从镇上喝早茶回来,带回一瓶雄黄酒:过端午节,他俩只能做这两件事。其他由孩子们自理。
我到河边拔几枝菖蒲,折几枝艾草,弄一棵开花结籽的大蒜,捆一小把,挂在门楣:算是过端午节的标志。
日上三竿,把前几天晒干的艾草,折个小草把,泼点雄黄酒,放脚炉中点燃。它只冒烟,不发火,一股呛人味。脚炉端进房,关上房门,一个一个房间熏个遍。据说,毒虫蛇蝎会望烟而逃,再不来骚扰。
下午准备节日酒菜。河里摸的螺蛳养在水盆里,腌渍的苋梗,香椿,黄连,在大小坛子中。田鸡不能捉,是明令禁止的。二哥擅长垂钓,钓几条黄鳝,养在水桶里。钓黄鳝要技术,稻田还没灌水,没有黄鳝的踪迹,河边洞穴才能找到它。一根钢丝,弯个钩,串上蚯蚓,探入水面下的小圆洞,收获虽然不多,但钓起的都是大家伙。
似乎还缺点什么?哥说,你去扦些蟛蜞来凑个菜吧。我得了军令状,拎起小桶,拿了笋凿往外跑。刚割去麦子的田地,沟垄裸露,草花香艳,扦些蟛蜞,小事一桩。
千百年来,蟛蜞一直被看作“一蟹不如一蟹”的垫底货。它荸荠般大小,吃时,还要去盖去脐,可食部分不多。人们看低它,这并不影响蟛蜞家族的繁荣昌盛。他们数量多,河岸沟渠,直到麦垄菜畦,随处按营扎寨。蟛蜞既不回游,也不隐匿行踪,整日在洞口看家守院,你要吃它,手到擒来。
我拿了笋凿,来到田间,麦茬地上走过,“嚓嚓”的响,蟛蜞机灵,听得响动,一个个如缩头乌龟,钻进洞穴深处,不见身影。这样不行,我便爬上水渠,蹑手蹑脚,没半点声响。渠中有水,距水一指高的岸边,密密麻麻的蟛蜞洞,蟛蜞在洞口静等捕食,有的闲吹泡泡,有的悠悠漫步。看准目标,将笋凿快速斜插洞穴。蟛蜞见势不妙,缩回洞内,但为时已晚,笋凿已经截断去路,把笋凿一扳,缩作一团的蟛蜞,便成了俘虏。不多久,桶里的蟛蜞就挤成了一堆。
回到家,将它洗净,去壳去脐,剪去指甲,起油锅红烧,多加葱姜酒酱,蟛臊气没了,鲜味便漫散开来。端午节晚上,每人照例喝一点雄黄酒,去除百毒。下酒菜:吃黄鳝,质好但量少,吃螺蛳啧啧有声,不够文雅,蔬果腌菜又太平常。蟛蜞没有上述缺点。它一对大螯,像“黑旋风”李逵常备的板斧,是精华部分。蟛蜞量大,一大盆放桌上,任人品尝。一对大螯,用牙齿咬去一角,在另一头像吮吸螺蛳,肉能吸出来。明月清风,一灯如豆,左手美酒泛绿,右手持螯大嚼,一家人娓娓而谈,节日气氛就上来了。
潮汕地方的“礼云子”,我是第一次见到,蟛蜞还可以做成这种鱼籽酱。
孩子时代的红烧蟛蜞,端午节温馨的氛围,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真正的“农家乐”。
蟛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