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来的德国教育(一)

涉足教育多年,我对异国的基础教育怀有浓厚的好奇心。我德语不灵,只能依靠观察。从事人文社会研究多年,大概习惯性地在观察之中也使用了一些人类学田野考察的基本方法,例如,会选择具有周期性的固定时间段,或特殊的观察角度等。观察的结果证明,我这番功夫都白费了……

宗争:四川大学文学博士后,成都弘道书院副院长

机缘巧合,得到了赴德访学一年的机会,可以近距离感受异国风情。我对德国印象极佳,五年前来过,所以这倒算不上是个陌生的国度,德国人对中国人并不太热情(相比之下,奥地利人民就热情过度了),也不太冷漠(法国和意大利人民都略显冷漠了一点),适当的距离感,恰恰让彼此都很舒服。

最初的一个月,我住在汉堡,无奈租房费用太高,囊中羞涩,只能另觅住处。之后的整个冬天,我便借宿在朋友的乡间别墅里,位于莱茵河畔的小村庄Rhöndorf。但这个城太小了,全城只有不到2000人,无论什么时候出门,都行人寥寥,周末店铺又尽皆打烊休息,倒真是个苦修学问的好地方。

恰是因为人少,所以格外热情,难得见到一个人,遇到了便会习惯性地问候,或笑脸相迎,这在中国的大城市简直不可想象,倒不见得是因为我们对自己人更加小心提防,故而面目可憎,恐怕真的是人太多,招呼不过来。远的不说,三十年前的中国,街头巷尾,见了面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老外学中文,总是从一句“吃了吗”开始,只是这句寒暄对于中国人来说,反倒逐渐变得陌生了。

寂寞久了,就要找热闹,这个城市唯一的热闹属于孩子——他们的笑声总能够驱散冬日的阴霾。在我的寓所附近,有一家幼儿园,一家小学,还有一家室内小型体育馆——平时向公众开放,专门时段供小学生体育课使用——这是唯一让我还能够意识到自己身处人类社会的佐证。至于供孩子玩的场所,沙坑、攀登架、小木屋、滑梯之类,遍布在整个小城中,方圆500米之内总能找到适合的地方。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定有孩子聚集在那里,嬉戏打闹,旁边则是笑逐颜开的家长。

涉足教育多年,我对异国的基础教育怀有浓厚的好奇心。我德语不灵,只能依靠观察。从事人文社会研究多年,大概习惯性地在观察之中也使用了一些人类学田野考察的基本方法,例如,会选择具有周期性的固定时间段,或特殊的观察角度等。观察的结果证明,我这番功夫都白费了,因为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国教育的不宣之秘,尤其是幼儿园,仅仅只是玩而已。

当然,这么说也许有失公允,不过相较国内的幼儿园,德国幼儿园的孩子所需要学习的内容,真可谓是沧海一粟了。

德国实行12年的国家义务教育,德国《基本法》(由于东德西德的分裂而后合并等历史原因,德国没有全民宪法,《基本法》相当于宪法)规定:凡6—18岁的儿童,必须接受12年的义务教育。学龄前的儿童是否进入幼儿园,不属于国家义务教育范畴,完全凭监护人意愿。据调查,经历过幼儿园阶段的儿童约占适龄儿童总比的78%,也就是说,还有超过两成的家长选择了自己在家带孩子。

既然并非必须,就不能人为地制造学生之间的先天差距,所以,幼儿园里并不教授任何知识技能性的内容,如果非要将其称为“教学”,主要围绕三个内容:第一,公民的基本守则,比如公共场所不大声喧哗、垃圾分类、不肆意使用暴力等;第二,手工制作能力,比如绘画、折纸、粘贴和简单的木工等,通常会要求孩子独立完成;第三,社交的能力,比如与他人协同合作、在集体活动中懂得个人的位置和职责等。这三个内容,基本上都是通过游戏或模拟的方式,当然通过家庭教育也能够完成,只是幼儿园是更好的平台罢了。

在德国的幼儿园里,游戏、手工、绘画才是最主要的活动,而知识的传授只是附加的部分,穿插其中

如果非要让学龄前的孩子学点什么呢,例如像中国孩子一样,学钢琴、绘画、舞蹈、外语之类?对不起,法律不允许。德国《基本法》第一章第七条第六款规定:“禁止设立先修学校。”除非是个别家庭有条件自行教授孩子学习这些内容(可能还要提防邻居会起诉你),社会上根本找不到相应的机构来对孩子进行学龄前培训,幼儿园也被禁止传授专业知识。学龄前的孩子,唯一的任务,就是快乐成长。

很多读者也许认为,这并不是幼儿园的常态,将学龄前儿童组织起来,难道就是让他们尽情玩耍吗,这岂不是有点虚度光阴?我们又要再次遗憾地告诉大家,幼儿园,无论是这个词语还是其实体,都诞生自德国。

1837年,被誉为“幼儿教育之父”的德国教育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奥古斯特·福禄贝尔(Friedrich Wilhelm August Fröbel),在图林根州的巴特布兰肯堡,创办了一所“发展幼儿活动本能和自发活动的机构”,招收3-7岁学龄前儿童。1840年,热爱大自然的福禄贝尔用一个自创的合成词为这个新机构命名——“幼儿园”(Kindergarten):幼儿园即是花园,幼儿如同花草,教师犹如园丁,儿童的发展亦如植物的成长。

福禄贝尔认为,游戏是儿童的内在本能,尤其是活动本能的自发表现,也是幼儿时期最纯洁、最神圣的活动。活动本能日后将会逐渐发展成创造本能。因而对儿童的教育,不应加以束缚、压制,也不应拔苗助长,而是应当顺应其本性,满足其本能的需要,如同园丁顺应植物的本性,给植物施以肥料,配合以合适的日照、温度。如此,蕴含在人里面的神性将得以在人性里逐步被唤醒而体现出来。因此,游戏和手工作业应是幼儿时期最主要的活动,而知识的传授只是附加的部分,穿插其中。幼儿园只需使用口语,不需要学习文字。而教师最主要的责任,是妥善地加以指导、设计各种游戏活动。

据此,福禄贝尔设计了一套教具,称为“恩物”(德语:Spielgabe;英语:Froebel Gifts),以球体、立方体和圆柱体为基本形态,供儿童触摸、抓握(在西方思维中,几何图形皆与至高的理念相关,亦可看作“上帝的恩赐”)。他也重视环境的设置,主张幼儿园内必须设置花坛、菜园、果园。

福禄贝尔教具,以球体、立方体和圆柱体为基本形态,供儿童触摸、抓握

这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时隔80年,1919年,奥地利教育学家鲁道夫·史丹纳,应德国斯图加特的华德福-阿斯托瑞尔(Waldolf-Astoria)烟厂经理之邀,建立了一所子弟学校,实践其“人智学”教育理念,之后的一个世纪,华德福教育蓬勃发展,成长为一场非宗教性质的独立教育运动。熟悉我们刊物的读者,对此一定不会陌生。而史丹纳的教育实践,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正是福禄贝尔的延续。

看起来,德国的“幼儿园”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中国的幼儿教育的种种怪现状,原来是“因地制宜”,自己调配出的苦酿。只是再想回头似乎太晚——德国教育,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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