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厂记忆,三十五
三厂浴室
新华书店东面是供销社,临街的供销社商场,我们叫高楼房,高楼房东边是原来的三厂浴室。当年三厂镇在有浴室的地点好像有三处:通棉三厂、化肥厂和三厂浴室,企业里的浴室是免费的,但需要熟人带,不然只能买票去镇上的浴室。
浴室里有一个大池子,刚开始的时候水是清的,几个人泡过以后,就混浊不清了,上海人叫浑堂。池子里的水永远是很烫的,里面总是热气腾腾,温度很高,我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到外间透下气,再回去泡一会。外间是一排莲蓬头,结束之前要在莲蓬头下用温水冲洗干净。总有几个莲蓬头是出不了水的,因此这最后一道冲洗的流程往往需要排队等。结果是,后来大家装修自家房子时,对莲蓬头的质量多少都会抱怀疑的态度。
民国时期的浴室是扬州人的天下,扬州三把刀之一的扦脚刀说的是修脚,我小时候见过,但见到更多的是搓背。后来在南通的时候,我记忆中最后一次去浴室洗澡,带儿子去的,找师傅搓背。原先搓背直接用毛巾的,那次用了一个搓背球,看着像洗锅的钢丝球,儿子在边上看了半天,要他试一下,坚决不肯,回去后说,搓背一定很疼。
搓背确实是有点疼的,那时候三厂人的习惯是一周左右洗一次澡,要把积了一周的“老坑”搓掉,师傅得使很大的劲
。常常在刚搓好的背上看到红印子,不过手艺好的师傅,不会搓出红印子来,却让顾客感觉很舒坦,那天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记得三厂浴室有一个老师傅,上海口音,但不一定是上海人,长得精瘦精瘦的,据说手劲很大,手艺也不错,可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流落在三厂。老师傅年纪大了,搓背很耗体力,他做了几个客人,要到外面的大统间休息一下。
他的休息方式是喝酒啃鸡爪,酒装在一个扁壶里,是烧酒,能闻得出来。我从小不吃鸡,但很喜欢看别人啃鸡爪,大概就是从这个搓背老师傅开始的。看着他啃得津津有味,加上飘散的酒香,我感觉特别有味道。老师傅一边吃一边和旁边的客人聊几句,聊的都是些镇上的琐事,我没啥兴趣,我就看着他啃鸡爪,一直等到他放下酒瓶、简单收拾一下、又进去工作为止。老师傅不会一次把酒和鸡爪都吃完的,这些量是供他一个晚上补充用的。
我在深圳时有一个同事,陕西黄陵人,大学在西北电讯。他回忆说,大学澡堂里没有大池子,只有莲蓬头。他有一个同学,好像是北方某个省的,每次洗澡的时候,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总是主动上来帮他搓背,据他说手法挺不错的。帮他搓好背后,就轮到他服务回去了。因为别人搓得很好,他也只能很卖力地搓,每次都搓得很累,却从来没有得到那个同学的表扬,有点惶然
。
他问我上大学时,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因为在他们那个浴室里挺常见的,而且那些同学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我印象中,我们大学里也有互相搓背的,我们班也有,但是否这么天经地义就不好说了。
公共澡堂可能起源于古罗马时期,那个时期大概地球气温偏高,古罗马人都喜欢沐浴。一位罗马人曾说:“浴池、醇酒和美人腐化了我们的躯体,但这些又何尝不是生命的一部分呢?”其实古罗马人上浴场来,也不单是为洗澡,他们可以在这里商量买卖,和解讼事等等,如同一个社交聚会。
如今公共浴室越来越少了,坦然相对也就很难了。
三厂浴室所在那片房子的马路对面是东厂角,这儿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记得这儿有一个汽车招呼站,前面经常有几个踏二等车的师傅在等生意,那些人的眼睛似乎总在滴溜溜乱转,可能是职业习惯了。曾经有一个据说是部队里侦察兵退伍下来的,后面老是跟一条狼狗,也不知道谁敢坐他的二等车,不过反过来想,一旦你和他搭了话,恐怕也不敢拒绝他的服务了
。
东厂角偶尔也会有摆棋摊,那种棋摊,好像一角钱一局,输了这一角给他,赢了摊主给你一块。有一次,我跟着公公从这儿路过,公公正好遇到一个熟人,聊了起来,我就盯着那个残局看,居然看出破绽来。我向公公要一角钱,想上去赢一块回来。我公公说,这种残局都有陷阱的,表面上看能赢摊主,其实摊主都有后着,防不胜防的。
我知道这个理,但再看一遍,就是看不出这一局面下能有什么后着。正想跟公公再申请一下,那个摊主也盯着棋盘看了起来,然后把某个棋子挪了位置。这次我知道,他一定留了后着,我只瞄了一眼,没再仔细看。过了一会,公公和人谈话结束,我跟着走了,心中非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