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新派武侠小说之祖”,作品曾被热捧,金庸、古龙都受其影响

上世纪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初是大陆武侠小说创作的一个黄金时期,名家辈出,佳作潮涌,领军人物就是学术界称为“北派五大家”的还珠楼主、白羽、王度庐、郑证因和朱贞木。朱贞木虽然敬陪末座,但他拥有一个响亮的头衔——“新派武侠小说之祖”!近日,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朱贞木卷”丛书,全套共13册,350万字,收录了朱贞木的经典武侠著作,如《虎啸龙吟》《七杀碑》《罗刹夫人》等。朱贞木的这些作品曾在民国时期受到读者热烈追捧。他的创作不仅集前人之大成,又有其独特新颖之笔法,对1950年代以来一批港台武侠作家如金庸、古龙、司马翎等产生巨大影响,是现代武侠迷们不可不追溯的一套开山之作。

本报邀请该文库“朱贞木卷”原刊本提供者、编校者顾臻撰文略谈朱贞木生平及其作品。

严家炎先生在《金庸小说论稿》中说:“在小说语言上,金庸吸取新文学的某些长处,却又力避不少新文学作品语言的‘恶性欧化’之弊。他扎根于本土传统文学中,较多承继了宋元以来传统白话文乃至浅近文言的特点,形成了一个新鲜活泼、干净利索、富有表现力、相当优美而又亲切自然的语言宝库。”这些评价用在朱贞木——金庸的浙江同乡前辈身上,同样十分贴切。

朱贞木是谁

朱贞木(1895—1955),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家、画家、篆刻家。本名朱桢元,字式颛,浙江绍兴人,出身官宦人家。自幼在家读私塾,喜爱诗赋和绘画,更喜爱文学。在绍兴读完中学后考入浙江大学文学系,毕业后曾在上海求职并从事创作。1928年经友人介绍进入天津电话南局(位于今天津市和平区烟台道)做文书工作,后升任文书主任。1934年将妻女接来天津,并定居于此。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华北沦陷,日本侵略军占领天津,朱贞木因家庭原因继续留在电话局,但其个性清高自尊,不愿长期做忍气吞声的工作,遂于1940年自动离职,在家闲居,以绘画、篆刻自娱,也写点散文和诗。此时有出版社登门邀请他写武侠小说,于是他将1934年在《天津平报》上连载的处女作《铁板铜琵录》续成长篇,易名《虎啸龙吟》出版,结果销路很好,于是他陆续写下了《龙冈豹隐记》、《罗刹夫人》、《蛮窟风云》、《飞天神龙》等十余部作品。

1949年后,朱贞木尝试按照新的文艺观念进行创作,写了一些独幕话剧,而正在创作的武侠小说由于政策原因,半途中辍。1955年冬,朱贞木因哮喘病与心脏病并发,在天津市总医院去世,享年60岁。

朱贞木的小说构思精妙,叙述生动,引人入胜,语言清丽,流畅自然,富有一定的时代特色。同时,他以新文学的形式革新了当时武侠小说惯用的章回体回目,代表作《罗刹夫人》、《七杀碑》等,突出描写了女性的爱情自觉和主动追求,这些都为后起的港台武侠小说作家所继承并发扬光大,因此朱贞木被誉为“港台新派武侠小说之祖”。

武侠小说之外,朱贞木还写有历史小说《闯王外传》和社会小说《郁金香》、《红与黑》。

朱贞木绘画和治印造诣很深,画宗清初四王之一的王翚(字石谷),曾临摹其名作《临安山色图》长卷,更邀请多位在天津的以及浙江籍文化名流题跋,如俞品三、向迪琮、傅仲钊、袁泰、方东、屠季和、九秋老人、陈吴璜、陈伯琴、朱允中、张颐等,该画卷被誉之为“远宗宋元,近仿娄东,可谓取法乎上者矣。近时流辈中罕有其匹。”

追求自由恋爱的大侠

追求自由恋爱是“五四”以来各种文学体裁的共同主题,武侠小说自然没有落后于这股时代潮流。在《蛮窟风云》《罗刹夫人》《飞天神龙》等朱贞木小说中,主要男女人物积极主动地寻找、追求自己的爱情,尤其是女性人物,一反全凭媒妁之言的传统,大胆示爱对方,甚至还有私奔、野合的情节。朱贞木有时还通过小说人物之口,表达他对于“情”字的解读,可以说,所有这一切都间接反映了五四运动之后反封建传统、反道学的社会流行风气。其实,在朱贞木同期的很多武侠作品中,女性主角的地位已经大大提高,也出现不少以女性为主人公的作品,如顾明道《荒江女侠》、王度庐《卧虎藏龙》等,即使在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中,女剑仙、女剑客也扮演了主要角色。只是多数作家虽然突出了女性的自主与独立,突出她们的纵横江湖,但在描写男女爱情上着墨不多、不细致,而在这个方面,朱贞木就显得比较突出。

他把恋爱中男女的哭、笑、逗、闹等言语和肢体动作描写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而对于堕入情网中男女间的对话,更是绘声绘色,就连男女之间的武功切磋,有时也“写得花枝招展,脉脉含情”,表现了有情男女之间那种若隐若现、欲拒还迎的情致与趣味。有时他则用热辣辣的语言展现女性对于爱的向往,比如《罗刹夫人》中的罗刹夫人,《七杀碑》中的三姑娘、毛红萼,《飞天神龙》中的李三姑等等,这一特点被后起的香港、台湾武侠名家如金庸、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等人继承并发扬光大,同时穷追男主人公的侠女达数人之多,叶洪生先生称之为“数女倒追男”模式。相比之下,以“侠情”特色名传后世的王度庐,笔下恋爱男女的表现反而显得含蓄、收敛和传统。

至于男主人公的表现,除了在房梁上刻下“英雄肝胆,儿女心肠”的杨展,多数没有女性角色那么生动而有活力,《罗刹夫人》中的沐天澜竟然一副小男人的娇样儿,喜欢拜倒在两位罗刹姐姐的石榴裙下,仿佛有些《红楼梦》中贾宝玉的某些味道。

说来有趣,被划入鸳鸯蝴蝶派的顾明道笔下没有这样娘娘腔的男主角,王度庐笔下有些优柔寡断的李慕白也仍是男子汉一个,其他如更早的平江不肖生、赵焕亭和同期的白羽、郑证因等人都不弹此调,因此武侠小说中“娇男型”男主人公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朱贞木的首创了。

对于爱情的结局,虽然同时期的王度庐偏重悲剧,但朱贞木还是和大多数武侠作家一样,选择了喜剧。大团圆的喜剧结尾对读者的感染力自然不如悲剧来得深刻,但在剧烈变动的时世中,对于经常听说和目睹人间惨事而无能为力的一般读者来说,也多少算得上一点安慰,多少能保留一点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期待,多少能暂时得到些许快乐与心情的放松!

力反武侠小说流弊

作者迎合一般读者的需要,本是无可厚非的,而朱贞木选择爱情喜剧结尾,却并非出于“为稻粱谋”的需要。1943年9月出版的《369画报》第23卷第1期刊登了《天津武侠小说作家朱贞木》一文,作者毅弘在文中写道:“朱贞木先生并不指着卖文吃饭,他不过是闲着没事,作一点解闷而已,在写武侠小说的作家中,朱贞木先生是一位杰出人才,独树一帜,另辟蹊径,所以将来的成功,殊不可限量。”

可见,朱贞木写武侠小说虽是为了解闷和消遣,却也不肯胡乱涂抹,而是要有真正的消遣价值!

他在处女作《铁板铜琵录》的序言中感慨小说的出版有量而乏质,原因则是社会不景气,认真作品没有销路,大家都要有口饭吃,于是就“卑之无甚高论”了。他又写道:“在下这篇东西,本来用语体记述了许多故老传闻、私乘秘记的异闻逸事,借以遣闷罢了。后来因为这许多异闻逸事确系同一时代的掌故,也没有人注意过,而且看见小说界的作品,风起云涌,好像作小说容易到万分,眨眨眼就出了数万言,不觉眼热心痒起来,重新把它整理一下,变成一篇不长不短、不新不旧的小说,究竟有没有违背时代的潮流,同那个小说界的金科玉律,也只好不去管他,俺行俺素了。”

朱贞木显然十分清楚小说的真正要求是什么,客观环境所限,走消遣的路子罢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是向壁虚构,胡乱编些故事应付读者,而是有所依据的。他这样认真地选择和使用材料,显然是有成绩的,他的第二部作品《龙冈豹隐记》序言中是这样说的:“前以旧作《虎啸龙吟》说部,灾及枣梨,颇承读者赞许,实深惭汗,且有致函下走:以前书仅只六集,微嫌短促,希望撰述续集为言。……稗官野史,无关宏旨,酒后茶余,聊资消遣。下走亦以撰述说部为消遣。以下走消遣之笔墨,转供读者之消遣,消遣之途不一,消遣之理相同。然真能达到读者消遣目的与否,则须视内容之故事是否新颖,文字之组织是否通畅为衡。以各种说部风起云涌之今日,而欲求一有消遣真价值之作,亦非易易。”

待到数年后的《罗刹夫人》出版时,他对武侠小说创作题材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和思考,他在该书附白中指出,武侠小说有两弊,一是过于神奇,流于荒诞不经;一是耽于江湖争斗,一味江湖仇杀。他希望《罗刹夫人》一书可以为读者换换口味。他也的确做到了,该书影响范围之大、时间之长是他根本想不到的。

寂寂无闻到重现江湖

朱贞木虽然屡屡强调自己写小说只是消遣,但他身处一个战乱频仍的大时代,又从家乡绍兴北迁天津,个人际遇的变化、人生的起伏都会多多少少在作品中有所流露。他的小说题材不少出自明末清初的笔记,为何选择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变乱的时代发生的故事和人物,背后的含义是不言自明的。在《龙冈豹隐记》等书中,轻松和趣味之外,作者自身感受的某种无奈时有体现——身处乱世的人们,无论高人愚氓,何处可以求得安定的生活!

随着1949年1月天津的解放,这种对于时势的困惑与无奈就消失了。朱贞木在这年7月出版的《七杀碑》第二集结尾处写道:“烽烟未戢,南北邮阻,渴盼解放,当再振笔。”“解放”二字表明了他当时的政治态度,也表明了他对于新时代的期盼。于是,在新中国成立后,朱贞木主动学习新的文艺理论,尽力掌握新的文艺观点,并尝试运用在新的武侠小说和历史小说创作中。《铁汉》就是他的一次努力:一个侠士挺身而出,牺牲自己,意欲拯救无辜百姓,免遭官军的蹂躏。在《庶人剑》的序言中,朱贞木已经认识到了个人英雄主义的狭隘与局限,认识到人民的力量的可贵,他写道:“‘老百姓的剑’是用钢铁一般的意志铸就的,无形的,锋利得无可比喻的,而演出的方式,不是斗鸡式的,是集合大众的意志,运用脑力体力,推动整个社会机构,而与障碍前进的恶势力做斗争的……”

可惜类似这样的努力并没有进一步开花结果,《庶人剑》刚刚写了三集就停刊了,预告的不少新作如《酒侠鲁颠》等似乎都未曾出版。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的三十年间,朱贞木的小说彻底消失,连朱贞木这个人也寂寂无闻至今。

朱贞木的武侠小说基本写成喜剧结局,可是他自己的写作生涯却以近乎悲剧收场,令人唏嘘不已。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武侠小说又重新出现在图书市场上,而且颇有声势,名家名作纷纷重现江湖,朱贞木的作品也出版了几种。中国文史出版社“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朱贞木卷”的再版,既是对该社此前辛勤付出的大量人力物力的肯定,也再次证明了朱贞木作品的价值,同时,亦聊可告慰这位身后寂寥的“中国武侠小说史上知名作家”于地下。

(原标题:朱贞木和他的武侠小说)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 顾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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